第六十四章

沈拓心裏越發遠了齊氏, 齊氏卻在李家琢磨著如何重拾母子情, 一面照料著李貨郎, 一面翻出布料裁衣。

李貨郎看她辛苦, 心疼起來,躺在床上道:“三娘歇歇, 得閑再做衣。”

齊氏道:“我心中歉疚,大郎與小郎, 身上就沒我的針線, 我對不住他們。

李貨郎呆了呆,奇怪她怎麽又轉了心腸, 躺在床上臉色灰灰的, 一時倒生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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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回家後,又是難堪又是歉疚又有惱怒,對何棲道:“我只知阿娘上門煩擾你,卻不知阿圓受了這些委屈。”

何棲見他神色難看, 羞慚滿面, 柔聲道:“不與大郎相幹,人之出身父母,皆不能自擇。婆母已經另嫁,一年也少往來, 我們只遠著些, 逢三節置禮, 平素各自安好。”

沈拓仍是郁悶不喜,何棲撿了一塊石密塞進他嘴裏, 哄道:“明日你與叔伯好好吃酒,再不拘你的。”

沈拓噙一口甜意,笑起來,暫把惱意拋置一邊。

他們這邊想著明日宴客熱鬧一場。何棲特備各種大料、黃酒、醬糖,將豬頭洗凈焯水下鍋,整晚只拿不煨著。煨得那肉晶透軟糯,彈滑不膩,湯汁濃郁、異香撲鼻。

到得晚間,沈拓幫何棲看了看灶間的火,正要回屋睡下,便聽院外有人用力扣門,卻是一個小差役,道是苟家打成了一團,明府有令,吩付都頭前去一趟。

沈拓狠狠吃了一驚,不敢耽擱,何棲取了厚衣給他,蹙眉道:“他們原先橫行無忌,眼下家中遭難,眼看大廈將傾,窮途之人,不知會生什麽事非。大郎一切小心。”

沈拓拿了橫刀,道:“阿圓放心,我不會沖動行事。”

何棲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濃夜裏,微嘆一口氣,轉身見何秀才披衣立在廊下。

上前道:“阿爹,夜深天寒,怎還不安歇?”

何秀才笑了笑,道:“我聽見動靜,出來看個究竟。”又滿是憐愛地看著何棲,“阿圓,你婚後事出頻繁,大郎又總不在家中,內外操勞,可有累到?”

何棲扶了他,歪著頭想了想,笑道:“細論起來家中也與往常一般無二,不過因著苟家命案駭人聽聞,大郎和阿翎又在縣衙供差,倒顯得事事與家中相連,令人心煩神擾。”

“你們夫妻成昏不過數月,卻是聚少離多,總是委屈了你。”何秀才搖頭,“既不曾萬裏覓封侯,又非是商人婦,卻不得常相聚首。”

何棲道:“他既任了縣裏的都頭,自要擔事分憂,若是憊懶耍滑,阿爹豈能看得中他?”

何秀才嘆氣復笑:“你與他夫妻,冷暖只自知,阿爹也只是白問一嘴。”

何棲送了何秀才回屋,道:“阿爹放心,世間無十全之事,眼下便有不如意,也不過微末芥癬,不足掛齒。”

何秀才釋然微笑:“阿圓過得順心便好,阿爹別無他求。”

何棲笑:“阿爹早些睡,明日人多,阿爹不慣與他們相處,只與盧叔吃酒談天。”

何秀才道:“不是阿爹目下無塵,實無話可說。”

何棲拿刀削了幾枚荸薺果奉與何秀才,道:“阿爹隨心,豈能為些虛禮委屈自己,更何況阿爹居長,他們後生晚輩,何來的失禮之說。”

何秀才接了果子,他姓何,住了沈家,女兒女婿再體貼,心裏也少不了一絲客居之感。心中也自嘲年老未曾豁達。吃了幾枚果子,甘甜爽口,便問道:“小郎和阿翎那可有落下?”

“他們不耐煩吃荸薺果,只說沒味,改日我做了荸薺糕與他們吃。”何棲笑道。沈計愛甜,施翎口重,這二人吃歸吃,卻是豬八戒吞人參果,不得其味。

何秀才哈哈大笑,又問道:“阿翎這幾日總是悶悶不樂,可是遇著了什麽事?”

何棲也不瞞著,末了又道:“阿翎只當明府清風朗月,身無塵垢,禮賢下士,高潔如玉。驀得知道,明府也使著心計手段,頗受打擊。”

這倒合了何秀才的脾胃,他本也有幾分迂,幾分天真,眼裏容不下砂子,嘆口氣:“官場糾葛,實是泥潭深水。阿翎整日郁郁的,都不如平日鮮活。”

何棲出主意到,笑道:“他是顧左不顧右的,阿爹只拉著他叫他寫字,阿翎那筆字,比小郎的更不堪入目。”

何秀才覺得此言甚妙,又道:“阿翎慧敏,應當學棋。”

要施翎下棋?也忒得可憐!何棲忙道:“他生性跳突,哪坐得住,不如先令他寫字修身養性。”

何秀才一想確實有理,道:“也是,因材施材,是該從長計議。”

何棲長暗舒一口氣,哄得何秀才開懷,又為施翎找著了消遣,心情極佳得回屋等沈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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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帶了一班衙役去了苟家,只見火把點得通明,一地紙錢亂飛,苟二靈堂安置在外,被掀了帷帳了,火盆半傾,白色燈籠墜在地上,殘燒殆盡。裝殮苟二的棺材不知被誰推翻在地,屍身露在外面,薄杉棺材不知被誰踹了一腳,破了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