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依季長隨之意, 不如就地雇齊船工, 實不必再回桃溪尋人。

曹英小心將契紙用油布包好貼肉放在懷中, 展顏笑道:“長隨, 外頭的人,既不知根又不知底, 總歸不太放心。”心裏想的卻是:這樁生意,依仗明府, 將來內外操持的卻是我與大郎, 用著熟識的人心中也有底。行商如行舟,最忌諱的便是掌舵的支使不動船工水手。

陳據一樣心思, 兼又謀算著為自己一幫兄弟找份活計:我得了哥哥的看顧有了著落去處, 他們卻仍在苦捱度日,他們有一身的力氣,識得水性,又義氣, 除開幾個扶不上墻的爛泥, 也吃得苦,耐得勞。上好的燒肉,自家尚不夠分,哪用得別處人。

季長隨雖精細, 卻不通這二人內裏小道。自家郎君侯門子弟, 又出仕做官, 同輩裏也是千裏挑一的人物,商賈乃是賤業, 做個憑仗得些分紅孝敬是為情理,哪能如尋常商販一般日日計較銅鈿阿堵物,豈非本末倒置?

因此,他也撂開手,不再多言。

曹英買了個奴仆,仍留在宜州,陳據則隨著施翎、季長隨先回桃溪。三人行自不好一馬坐了,另雇了車來,季長隨睚眥必報,說了一路的刻薄話埋汰施翎。

施翎哪肯受這鳥氣,騎在馬上反唇相譏,二人鬥嘴鬥得不亦樂乎。季長隨暗罵施翎賊配,施翎腹誹季長隨狗奴,愈加相看兩相厭。

一回桃溪,陳據拱手道:“施小郎,我身上腌臜,一身酸汗,今日先轉家,明日再上門拜訪哥哥。”

施翎遺憾道:“本想讓嫂嫂治下酒菜,與陳家哥哥吃酒呢。”轉而又道,“陳家哥哥外出多日,陳大娘心中定是掛念,先家去才是正理。”

陳據笑道:“吃酒值得什麽?我老娘眼瞎,卻做得好雀酢,下酒好物。明日帶去痛吃一場,不醉不歸。”

施翎嘴饞,忙應下,道:“必在家中等哥哥上門。”

陳據道:“阿翎替我與哥哥解釋一二。”

季長隨聽他們依依話別,說個沒完,很是不耐煩,這些個下裏巴人,上門也不遞帖,還拎個雀酢, 一摔車簾躲躲進了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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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時何棲在草亭邊種了兩株葫蘆,枝蔓連連,爬滿了整個草亭,青綠疊綠翠,蔭蔭如翠蓋。藤蔓間又垂掛著好些嫩綠葫蘆,燒湯、清炒、做湯餅俱都鮮美可口。

只是,總有漏網之魚藏在葉間,躺在草亭幹草上,嫩變老,青變白,剖開瓜肉成絮。

沈拓搬了竹梯攀上草亭上,何棲拿了一把圓扇擋著微燙的夕陽,道:“那邊早先開了一朵雌花,結得瓜果。”

沈拓依言翻找一遍,道:“倒有個巴掌大的,毛刺刺,卻是不能吃。”

何棲道:“大郎再找找,許是被葉子遮擋了。”

沈拓笑道:“莫非成了精怪,知你要摘它下鍋,躲將了起來。”

何棲將扇子給阿娣,自己兩手扶了扶梯,排道:“便是成了精怪,也不饒過它。我又是買種,又是挑揀,又拿草灰育苗,又移來種下,又要澆水,又要施肥,又要捉蟲,又要除枝,又防鳥雀吃它,好些事呢。”

沈拓輕咳一聲,正經道:“阿圓辛勞,果然不能放過。”

何棲見他竟要爬到草亭上,跌腳道:“你上去仔細踩塌了亭子,不過一個空架子,梁柱又小,哪經得住你。不如你下來,我上去找找。”

一句話驚得沈拓差點摔下來,轉臉斥道:“這般危險,你上來作甚?老實留在地上。”

何棲見他生氣,也知自己出言輕率,笑道:“我不過說笑,誰願上去,藏著好些蟲子蛛網呢。”

沈拓一想何棲竟敢爬上來摘葫蘆只覺心驚肉跳,知她膽大,吩咐阿娣道:“阿娣看著你家娘子,不讓她造次。 ”

阿娣點頭,也道:“這般高,好生危險,娘子實不好上去。老家有人修梁,摔下來,癱了半邊呢。”

何棲笑:“連耳報神都安排下了,我便這般不可信。”撿了竹棍給他,“再翻翻,找不著隨手摘一個青嫩的來。”

沈拓接過竹棍,撩開層層綠葉,倒真找著一個葫蘆來,生得好胖大,拿竹棍翻了翻,誰知底下爛了一大半。道:“也不知是不是你說的那個,爛了肚。”

何棲道:“費了半日的功夫,尋了個爛的來。”又看看瓜垂累累,笑,“剛結時嫌它長得不快,現下又嫌它生得太快,家中人少,哪裏吃得這些葫蘆。改日摘了,各家送各戶送了去。”

沈拓邊應邊摘下嫩瓜,撤了竹梯。

何棲接過,問道:“大郎與左右鄰舍都不往來?”

沈拓答道:“先時家中只有我與小郎,我原本在街角廝混名聲不佳,又有我阿娘的事。他們兩家養著小郎君小娘子,生怕被帶累,因此不願與我們往來。”

何棲聽了便知一二,與他並肩走在一塊,道:“前幾日家來借燃火繩驅蚊,阿娣開門不識她,不讓她進門,她嚷道是鄰舍,又說遠親還不如近鄰呢,合該常來常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