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阿娣帶著阿七回屋, 翻出一身自己不舍得穿的新衣, 說是新衣, 也不過是何棲的一套衣裳裁短收小的, 只顏色鮮亮好看。

阿七接過,摸了摸料子, 又四周看了一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床鋪桌案木凳, 樣樣不少,床尾帳外掛了一只瓦片風箏, 靠窗桌案上架著一面小小的素面銅鏡, 一把篦子,一把木梳,又擺了一只黃胖泥娃,粗瓶中插了一簇野花, 裝點著質樸的妝台。

“阿姊, 你一個人住一屋?”

阿娣床被席子,點頭回:“家中只有我一個下人。”轉身關心道,“阿七你換上衣裳,我去廚下盛姜湯與你, 你不要怕, 娘子又和善又大方。”

阿七應了一聲, 眼神閃爍,問道:“那……你家郎主呢?”

阿娣道:“郎主雖看著兇, 也是天大的好人。”吐了吐舌頭道,“只我有些怕郎主,在他面前不敢高聲。”

阿七道:“阿姊真膽小。”

阿娣瞪著眼,偷聲:“郎主的刀沾過人血呢。”又肯定道,“郎主抓賊偷匪盜,定動手殺過人。”

阿七吃了一驚,咽了口唾沫,垂首:“阿姊說得真嚇人。”

“哪個嚇你,不然,郎主怎麽得明府的看重?”阿娣滿臉篤定,也不理殺過人與得明府看重之間有什麽關系,“我去盛姜湯來。”

阿七等她離開,換好衣裳,靠近桌案,將那面銅鏡往後推了推,磨得凈亮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尖瘦的臉,又看旁邊放著一支嫩黃的絹花,伸手將它插在發間。無奈頭發稀少,紮的發辮也已經松散,哪裏插得上頭花,不由喪氣地將它放回原處。

放下絹花,又將黃胖拿在的裏把玩,街頭之物,粗糙簡陋,然而彎彎的眉眼卻頗喜可人。阿七將黃胖放回桌案上,又沖它扮了個鬼臉,撇了撇嘴,帶出一抹嫌棄。

阿娣端了姜湯並一塊白糕回來,阿七接過將姜湯吃盡,捏了白糕在手裏一點一點吃著,夜晚躺在帳中,又問阿娣沈家諸事。

阿娣是個事不過心,阿七問的好些都答不上來,只笑呵呵道:“在娘子家裏做活,比在家好。”話出口才憶起阿七曾想替自己留在沈家為奴。

阿七蓋著軟而幹凈的薄被,聞著身下草席清清草香,語帶期盼地問道:“阿姊,你說娘子願不願留我下來?”

阿娣為難,不知要怎麽答。

阿七追問:“你說你家娘子是好人。”

阿娣點頭,一口應道:“再沒娘子這麽好的人。”

阿七抓住阿娣的手:“阿姊,明日你幫我求求娘子,讓她留我下來做活可好?我們姊妹一處,可好?”

阿娣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阿七……娘……娘子……肯定肯定有……”

阿七歪頭一瞬不瞬地看著阿娣,忽笑道:“阿姊不願,阿娘說阿姊壞了心腸,原來不是騙我。”

阿娣聽了指責,心裏委屈,也生了氣,回嘴道:“阿娘賣了我換銀,我哪裏壞了心腸。”她一賭氣,翻身閉上眼睛,氣呼呼,“夜深了,阿七也早點睡。”

阿七後悔自己出言莽撞,賠著小心說了好些討好的話,半日不見阿娣應聲,也生了氣,坐起身要與阿娣好好分說,卻見阿娣翻了個身,雙眸緊閉,微有鼾聲,竟是睡了過去。

阿七悶了口氣在心裏,咬了咬牙,重躺了回去。更深夜靜,雨聲漸悄,卻怎麽也不能入睡,烙餅般翻來覆去,眼皮酸軟,神思卻清明,天將明這才合了合眼,察覺身邊阿娣窸窸窣窣起身趿鞋披衣,心頭一慌,跟著揉眼坐了起來。

阿娣昨晚與她生了氣,今早放下恩怨,道:“阿七,你再睡會,我去廚下淘米做粥,等米下鍋,我再為你打盆水來。”

阿七迷茫道:“早上便有白粥吃?”

阿娣點頭:“還有蒸餅,配的醬瓜、醋芹、腐乳、酸鹹小菜。”

阿七咽口口水:“好些吃食。”她跟著起身要幫忙打下手,疑惑道,“阿姊,都頭家中也不似十分富貴,吃得怎這般好?”

阿娣攔不住她,心裏隱隱也有幾分盼著何棲看阿七勤快能留下她,不然,歸家後也不知會被阿娘賣去哪裏,一邊與她梳頭一邊答道:“我不知富貴人家家常吃什麽,牛郎君家擺宴,好些吃食我都叫不上名來,雞鴨魚肉,豬羊蒸鵝都是平常。”

阿七坐在凳上,由著阿娣幫忙綁頭,手指觸到那支絹花,握在手裏遞與阿娣,乞求道:“阿姊借花與戴。”

阿娣不是小氣的,順手接過插在了阿七髻邊,一抹鶯黃,將阿七的面容襯得白嫩了些,到底少吃少喝,仍顯黃瘦。阿娣回頭擡眸看阿娣豐潤帶點紅潤的臉,心裏羨慕,兩手拍了拍臉頰,將它拍出點血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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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棲梳好妝,窗外雨歇風住,徒留院中一片泥濘,草亭爬著的葫蘆藤黃葉殘,留著的兩只黃老留種、剖葫蘆瓢的被打了一只下來,砸在亭邊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