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胡四娘叫冤, 跪在堂下哭訴。

那日天要落雨, 胡四娘外出說媒, 手頭又沒傘, 便匆忙回家,一路緊趕慢趕, 到了臨水街,迎頭撞了臟貓似得阿七, 她原先當是肮臟乞兒, 攔路索要銅子,將臉一板, 拿手掩鼻, 罵道:“你娘生得你腚眼,敢攔老娘的道,去去去,沒得銀錢給你, 憑得晦氣。”

誰知乞兒非但不走, 口內還喚四嬸,央她求她一命。

胡四娘忍著惡臭,仔細端詳,真個是李家的小七娘, 便問:“阿七怎落得這般模樣。”

阿七答道, 在街上與李二娘子走散, 迷了道,不知怎麽歸家。

胡四娘與李二娘子相熟, 又見她可憐,將阿七領了家去,又看她全身臟泥,沒個落手處,遂讓婆子與她打水洗澡,另尋衣裳換上,聽她餓得肚叫,又好菜好飯拿與她吃。

胡四娘面有憤色,咬牙道:“明府青天,這小娘子生得毒利的尖牙,好心待她,反要咬你一口肉下來填她的肚。她落在街上,一身的汙泥,發絲兒打結,沒塊好肉,洗她一個,倒把我家婆子累出一身的汗,洗澡的水,臟似泥湯,不知搓了幾斤泥下來。”

阿七聽她說得不堪,似有千人萬人的目光落在自家頭上,淚水含在眼中,只恨無處可藏。

季蔚琇皺眉:“誰讓說這些?交待你的事。”

胡四娘這才住了口。

道她安頓好了阿七,憐她歲小受了驚嚇,又好言安慰,明日或遣人去李家遞口信與她爹娘,或她親送她家去,外頭大雨,澆個透心涼,不好走道,今晚只得在她家裏宿上一晚。

胡四娘掩面,哭道:“我也是好心,願收留她一晚,隔日再送她家去交還她爹娘,也不算辜負與她阿娘一場熟識。誰知滾燙的心腸,喂了狗肚,也不嫌燙個肚穿?我一說送她家去,這小羔娘落了馬尿下來,膝蓋一軟,抱了我的腿,求道:四嬸替我尋個去處,我家去,阿娘會打死我的。”

胡四娘邊說邊拍了胸口,道:“直把小婦人驚得倒不過氣來,只她眼淚洗臉,哭得可憐。明府不知,她那個娘,確實也不是個好的,今天打雞,明日罵狗,家裏生養得好些小娘子,前頭便賣了兩個換了銀錢,也是心狠。

她家再汙泥爛糟,關起門來,也是一家,我外道人,哪好因她哭求,便將她賺出來許個去處?一行自有一行的規矩,總要知會她阿娘,白紙黑字寫個清楚,按了紅印,才是正理。”

差役一早便將李二郎李二娘子帶到縣衙,胡四娘詛天咒地,又問李二娘子,道:“二娘子與我也不是頭遭的往來,我可有欺你?”

李二娘子一大清早被官差帶到衙門,嚇得膽破,與李二郎畏畏縮縮跪在一邊,也不上前認女,也不出聲。聽得胡四娘問她,抖著聲道:“回回……明府,胡四娘確實……是好……的。”

季蔚琇也是大開眼界,他手上捏著沈拓呈的那幾張債紙,其中一張便是李家的,利逾六分,可謂重利盤剝。舉債的圖人家產,借債的倒還說她的好話,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沈拓心裏實厭這幹人,阿七也好,胡四娘也罷,嘴裏只沒實話。

季蔚琇笑道:“胡四娘,你拉媒說纖,巧舌如簧,公堂之上也敢欺瞞本官?你既說要送李家七娘歸家,為何她又落在客商屋中?”

胡四娘一愣,哭訴:“小婦人向天借膽,也不敢欺瞞青天。小婦人家中有空屋,便做了客舍,與過路商客歇腳住宿,賺些食宿錢。李家七娘心氣高,膽又大,許是見小婦人不肯應她,她見富商有家財,起了貪……念……,要攀附……”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季蔚琇怒斥,“李家七娘,尚不及豆蔻之年,而你歲將半老,不知是非,口舌搬弄便汙損他人清明。你家名為逆旅,實為花院,你非假母,做的卻是風月買賣,寄你家中的金富商,供認是你將李七娘賣與他的。”

胡四娘白了臉,磕頭苦求:“明府明鑒,定是他們不知出了什麽齷齪,拿話汙我。”

季蔚琇見她還硬杠,便命提金富商。

金富商蹲了一夜的牢房,與鼠蟲睡作一窩,被咬得滿臉的包,又驚又懼,渾身痛癢,提到堂前倒似改頭換面,發如亂草,面如餿糕。

季蔚琇問一旁書吏:“奸淫幼女者,如何量刑?”

文書恭聲答道:“流三千裏,遠配惡州。”斜一眼金富商,續道,“未成,配五百裏。”

金富商抖著一身肥肉,拜倒在地:“青天饒命,我真個不知曉啊。胡四娘做客舍生意,也做得皮肉買賣,在南北走商裏素有名頭。我投寄她家,沒個打發,她道她新買一女,身量雖小,生得標致,問我要不要買了帶家去?

我剛沒了一個妾,身邊寂寞,自然也動了心思,便讓她帶來與我相看,若是合意,銀錢盡有。胡四娘喜得說了一筐諂媚話,過個片刻,帶了七娘來,七娘自個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