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曹沈氏上了歲數, 感知鈍慢, 便是炎炎酷夏也不覺得暑熱, 她又喜通透, 院中少花木遮擋,屋中人一多, 騰騰的熱氣。

大簡氏生得胖,最先熬不住, 求饒道:“倒似身在蒸籠裏, 咱們一屜的饅頭包子,少說熟了三四分, 再蒸個一時半刻的, 都可以裝盤配菜,家婆開課授業,不如找個陰涼處?”

曹沈氏眯著小三角腳,沒肉的兩腮笑得直抖, 道:“只你事多。”

大簡氏討好笑道:“家婆往常就疼我, 今日侄媳來了,可不要把靠了後。”

曹沈氏吃驚:“好厚的臉皮,倒跟晚輩吃起醋來。”

曹家三兄弟,曹三是個貪圖享受的, 他手上又有錢, 屋舍修得精巧, 布置得又舒心,院中隔出荼蘼花架, 四方翠屏圍著小小的敞軒,陰涼透風,花香盈繞。

小簡氏殷勤道:“老三學大戶人家,圍了花障,雖不太寬敞,倒也裝得下咱們這些人。”

曹沈氏點頭應了,對何棲道:“你每來都在老宅裏看我,少在老二老三那裏走動,老二那也罷了,比老宅還不如呢!四方規板的,沒什麽趣味。老三眼皮淺手頭松,每每出去看了新鮮的,便要置辦在家裏,倒似老太太打扮,滿頭的花。”

何棲想了想,道:“年節去三叔母家中,也見著花障,只冬日都是枯藤,不曾有翠葉鮮花,也是憾事一樁。”

大簡氏插嘴道:“好看也是好看,涼快也是真涼快,我只嫌招蟲子,蝶、蜂什麽的也算了,還生黑黑細細的小蟲,紗眼都能鉆進來,咬人一口,腫個紅包。”拿手肘捅捅小簡氏,“聽說你和老二夏夜擡了涼榻睡那,也不嫌叮得慌。”

小簡氏頓時紅了臉,道:“二嫂嫂休要胡說,哪聽了一耳朵就攀扯我。”

大簡氏笑了:“我胡亂攀扯,你紅什麽臉?”

小簡氏更加窘迫,避到許氏身邊道:“好沒道理的話,個個都似你那泥糊的臉皮?”扭頭對何棲道,“這些時日還開著花,再晚些就要結果子。你三叔父這人附庸風雅,在外頭見了,心道:不過搭一圈的竹架,農野爬瓜藤,這個爬花枝。轉家後拉了大伯、二伯,砍了竹條,又帶幾個學徒,自家動手搭一個。又尋得花種,我還笑他:這般隨便,能養出一架花來?誰知,一兩年間爬得滿墻滿架。”

何棲笑道:“三叔父雅致,一架子花看著都賞心悅目。”

小簡氏語帶嫌棄,眉眼卻透著得意,道:“不過歪打正著。”

許氏在旁道:“老三再胡鬧,也是有心,他牛高馬大的男兒家,還能愛花愛粉的,搭個花障,自是討好你。”許氏呶嘴,“老二與老大兩個,搭個竹架,哪個會想種花的,種瓜還差不多。”

大簡氏拍笑道:“大嫂果然是會掐算的。曹二隔年看了叔叔家的花障,以為我羨慕,便對我說:阿簡,我也與你搭一個,咱們也不種花,種些絲瓜長豆,比花強些,再不少鮮蔬的。”

許氏嘆道:“你還能得個瓜豆架,我只得個竹條,搭花架余的一根,曹大還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家中竹杖打壞了,這根新得的,拿火烤得青黃,用得好些時日,娘子收好。”

曹沈氏聽三個兒媳埋汰兒子,笑得露出掉牙的牙床,邊樂邊對何棲:“孫侄媳休學她們嘴碎,日日嘰嘰咕咕的,比知了還聒噪。”

何棲笑道:“我倒是想學了去,可對誰說去?也只阿娣日日跟在身後,說笑幾句。”

大簡氏聽她提及,便問:“今日怎沒帶那個丫頭出來?”

何棲道:“阿爹一人在家,飯食隨意對付,我便將阿娣留在了家中。”

曹沈氏點頭:“正是,親家身邊要有個人照料。”說到底,何棲身邊總是少人,她本想再送個丫頭給何棲,轉而又想:有多大頭的戴多大的帽子,這才歇了心思。嘆道,“大郎與何大吃過酒,晚間照舊來家中用飯,讓曹大請了親家,只不肯來,可是見外。”

不得何棲開口,大簡氏先解了圍,道:“還是罷了,與曹二這等酒鬼吃飯,沒分沒寸,又不看臉色,反讓親家公為難。”

曹沈氏一笑,按過不提。

一行人邊說邊走到了曹三的屋宅,到了後院,果見翠屏連障,花開滿架,人高的花墻圍著一間敞軒,一邊種了芭蕉櫻桃,敞軒卸了門窗,四垂竹簾,裏面置桌案圓凳。

小簡氏將曹沈氏何棲等人迎進敞軒,又喊婢女卷起竹簾,喚鮮果茶飲。招手叫一個粗仆,道:“四婆去街上茶果店買一錢各色細巧的果子來。”

叫四婆的粗仆接了錢,卻又笑:“娘子這是要買一筐的果子,哪用得著一錢的銀子?”

小簡氏便道:“四婆只挑細巧的買。”又笑道,“碰上賣嫩菱角的,也將買點來。”

粗仆聽說,臉上浮一個小心討好的笑,道:“我家姊妹家,有水塘的份子,養著水菱,可現摘些來,娘子你看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