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古往今來, 薄酒幾盞,笑談之中死生相同者, 能有幾人?

施翎算得一個。

“哥哥嫂嫂原諒則個, 州府與我恩同再造,如今恩公有難,施翎不前去親看一眼, 與禽獸無異,心中不安。”鬥笠芒鞋快馬,施翎在院中與沈拓何棲作別。

何棲顫聲道:“阿翎, 芨州州府身陷爭儲之中, 一個不好,便是傾族之災, 你只身前去, 於事無補, 家中有船往來禹京, 不如等在家中探聽仔細了再作計較?”

施翎笑道:“我知哥哥嫂嫂的心意,恩公遭此禍事,一入京, 如滴水入海, 我一介布衣, 無權無勢無錢, 又哪得門路去尋恩公?也只押解途中,尋隙插針能見上一面。”

沈拓知曉攔不住他,將一包銀子交與他:“阿翎大好的男兒, 頂天立地,重情重義,哥哥攔你便是輕看於你。”又將一只裝滿好酒的葫蘆遞與他,“你去芨州一事,瞞了嶽丈,阿翎記得早歸,免得嶽丈擔憂掛念。”

施翎頓了頓,側耳傾聽何秀才在院中念著百家姓逗弄阿息,笑道:“哥哥嫂嫂放心,我不過送送恩公一程,去去便回,重九登高賞菊吃蟹吃酒,只別落了我的份。”

何棲心感這話不吉,斥道:“快去快回,你包袱中另有一包銀子,雖是杯水車薪,州府有難,想必是用錢之時,略為解憂。”

施翎此時也不推托做態,一揖禮,道:“哥哥嫂嫂請回,弟弟先去。”咬牙翻身上馬,一夾馬肚,黑馬發力揚蹄,走了一半,施翎勒馬回首見何棲與沈拓仍在院前目送,燦然一笑,遙聲道:“哥哥嫂嫂,我必早歸。”

一路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到得芨州早就人困馬乏,施翎不及喘氣歇腳,拿銀錢與街頭巷尾的乞兒打探消息。

乞兒掂掂手中碎銀,拿眼兜著施翎,見他滿面塵土一身酸汗,倍加狐疑。

施翎環胸道:“我是個小氣的,哪個接了我的銀,又不賣我人情,休怪我翻臉,好刀刃切肉不費吹灰之力。”

乞兒見是硬茬,倒縮了頭,笑道:“哪個敢欺好漢,好漢不知,太守犯了事,斂了金山銀海,又縱仆行兇,林林種種不知還有多少罪,只把百姓當了魚肉。如今事發,京中來了好些天差侍衛圍了州府,將太守全家老小扣在宅中,明日便要動身押往京都呢。”

施翎打發了乞兒,壓低鬥笠,在路邊挑子那買了碗餛飩裹腹,又裝作他鄉過客迷了道往太守府外查看,只見守衛森嚴,十步一崗,遠近又埋暗哨,鳥雀難進。

施翎無法,只得尋了處客店落腳,他祖籍芨州,又自小混跡於街頭滋事打架,窄巷小道無比熟悉。雖經年未歸,此處為鄉非家,卻哪裏忘得幹凈?在客店歇了半會,喂了馬,往賭館瓦肆等三教九流齊聚之地與遊方郎中買了包蒙汗藥。

在客店了飽睡了一晚,隔日藏匿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之中,州府家中男女老少均被囚在車中,雖狼狽身上衣物卻還幹凈清爽,頭臉也不曾有青腫淤紫,應是不曾受到苛待打罵。

領頭的兩位欽差一個面白有須,另一個卻是形容憔悴年輕俊美,施翎吃驚,他與此人曾有一面之緣,正是曾在宜州花樓所遇的年輕郎君,曾出言要招攬他去作門下客。

來時季蔚琇便道:昱王暗爭儲位,聖人愛子

不忍責罰,只剪他雙翅黨羽以作告戒,非但如此,聖人又令昱王親去臂膀。

此人十成九便是昱王,皇帝這般手段,也不知此時昱王心中哪般滋味,萬千雄心也釀作苦酒酸成陳醋,酸苦難當。

施翎尾隨囚車一路出了芨州城,連著兩三日睡了草窩,拿幹餅充饑,苦無下手機會。擔心馬蹄聲惹人耳目,將黑馬驅入林中,令它自去,翻出半塊麩餅喂它道:“好兄弟,哥哥道你有靈性,只盼你別走得遠了,待我事成,與我重會。

般走了幾日,官道行人漸少,草木漸豐,荒郊野嶺野猿暗啼,破廟佛倒爐傾,,道邊驛站亦更見簡陋。

施翎扯團幹草將廟中棄在一邊的三腳香爐拿水洗凈,摸了幾只鳥蛋放在爐中拿火煮了,又拿草灰抹了腳底板一排水泡。

他孤身一人尚且倦乏難當,何況押解囚車的欽差官吏,再有太守府中的管事家生,綁了兩手走道更是苦不堪言,幾個嬌弱的侍女早支撐不住,一命已去了半條。

州府夫人不忍,與欽差求情,欽差冷笑:“上下尊卑有別,她算得什麽?也配來坐只囚車?死在半道,拿席子卷了就地葬了便是。”

昱王在旁冷笑:“上下尊卑?原來欽差也識得這幾個字?”

昱王雖失勢,欽差雖不服也不敢過於放肆,發令在驛站多歇息兩日,他不敢對昱王示威,只譏諷州府道:“太守一州之首,又兼皇親,不知忠君敬君,反倒滋生私心亂朝綱體統,大逆不道。莫非太守還心存僥悻,妄想苟活,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