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俊傑(第4/8頁)

直到她離開書房,桌上的龍井,已經涼得徹骨。

唐四夫人一出門,就撞見書房不遠處的兩人,她艷艷柔柔地一笑,施施然離去了。

“好狠的心啊!”蘇夢枕喃喃自語地道,隨即似是想起什麽極其有趣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的笑像春風乍起,立刻吹皺了一池春水,遠處候著的兩個侍女紅著臉,竊竊私語起來。

至於唐漠,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只覺得,唐憫提及的那些,關於他的小時候,一直像是一片烏雲,沉沉籠罩在他的心頭。再想到唐悅黑玉一樣的眼睛,他不知道,那其中是否跟他一樣,蘊藏了很多的痛苦。只是他們的痛苦,到底是不同的,分不出誰深誰淺。更何況,斷指的那種痛苦,若非一個人親身經歷,誰也無法清楚地了解其中的滋味。不知道,她當初到底是抱定了怎樣的決心,才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如今唐漠回想,唐悅的左手側確實有一塊疤痕,大概因為當時她的年紀尚小,畸指並未成形,是以如今留下的痕跡並不引人注意。

怪物啊……唐漠在心底,嘆息著。不知道唐悅聽到,會有什麽感想。

唐悅卻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她只想著,早一日練好武功,能保護娘,保護弟弟,成為娘的驕傲,如果娘高興的話,也許會對她笑一笑。

太陽已經落山,天空中暮色沉沉,唐悅從石室出來,仰頭看了一眼,只覺得此刻的天空灰蒙蒙的,連帶著庭院裏的紅瓦、灰墻、走廊、樹木,都變得灰蒙蒙一片,讓人不自覺就生出一種莫名的惆悵。

唐悅慢慢地走在路上,回想今天一整天,唐漠那古怪的態度,似乎是有什麽話想對她說,卻始終一如既往般沉默著。

她想著心事,腳下的步子不斷地加快,等到發現四周的環境有些陌生的時候,才驚覺早已偏離了原先要回的院落。唐家堡非常大,即便是已經熟悉了這裏,一不留神還是會迷路,有過兩三次這樣的經歷,再碰到同樣的情況,唐悅也並不害怕,慢慢地發現,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走到很偏僻的西園來了。這裏是那位已故的唐夫人最心愛的院子,也曾用來關押過商行舟。只是現在這裏空蕩蕩的,連廊上的燈籠都滅了,一個守衛都沒有,成了名副其實的荒園。

唐悅本來轉身要走,腳步卻突然頓住了,神情緊張地向後張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哭,心裏猛地一陣抽緊,難道是商行舟又回來了嗎?

不消片刻,她已經聽出來,那不是商行舟,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哭聲是從不遠處的八角亭傳出來的,唐悅悄悄隱身在一株桂樹後。月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亭子裏,的確有兩個人。只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那聲音哀婉淒楚,似乎有說不盡的傷心事。唐悅只看到那女子長發如雲,白衣勝雪,清冷的月光下,整個人顯得十分單薄,仿佛來一陣大風,她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紫衣男子卻嘆息道:“婉詞,你千裏迢迢跟蹤我來到唐家堡,就為了對我說這一句話嗎?”

白衣女子全身都顫抖起來,道:“你以為一個瞎子,跟著你走了這麽遠的路,只是要跟你說這些話嗎,你……你怎麽忍心……”

紫衣男子上前一步,似想要挽住那女子的手,她卻靈敏得很,連退了三步,身子幾乎貼在了圍欄上。那男子低呼一聲:“小心!”

白衣女子勉強站穩了身子,眼神空洞地望著對面的人,她喃喃地道:“可笑我一直以為,自己的眼睛雖然是瞎的,心卻不瞎,今天才知道,爺爺說得沒有錯。”

紫衣男子沉聲道:“哦,玄機老人說我什麽?”

白衣女子的聲音此刻都在顫抖,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是經受了什麽打擊,就要摔倒一般,可那男子穩穩地站在原地,並沒有上前扶她一把的意思,她接著說下去,“爺爺說,你雖然天資過人,武功也高,但你太過聰明,心術不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說,你對我……若不是為了那本……那本《離恨經》,是瞧也不會瞧上一眼的。”

紫衣男子冷冷地道:“既然你信他,為何不去找他,反而跟著我這個惡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冷冰冰的,根本不像白日裏那個風度遠勝王侯的翩翩公子,渾身透著一股冷酷無情的氣息。唐悅直覺這件事情離奇古怪,自己實在不該待在這裏,她已經認出來,這紫衣男子,正是大哥的朋友——蘇夢枕。

白衣女子微微側過頭來,似乎在辨別男子所在的準確位置,唐悅這時候才看清她的容貌,平心而論,她雖然目不能視,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大美人,一身空谷幽蘭的氣質,真是令人心折。如今她蒼白的面上,卻滿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