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早課欲疏重來懷舊雨 晚遊堪樂小聚比秋星(第2/6頁)

在往日,做完了事,便應該聽到隔壁廟裏的木魚念經聲,自己也就捧了一本經書來作早課。今天卻是事也不曾做完,隔壁的木魚聲已經起來了。也不知道是老和尚今天早課提了前,也不知道是自己做事沒有精神,把時間耽誤了。現在爐子不曾籠著火,水也不曾燒。父親醒過來,洗的喝的會都沒有,今天的早課,只好算了吧。於是定了定神,將茶水燒好,然後才把壽峰叫醒。

壽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笑道:“我老了!怎麽小小的受這麽一點子累,就會睡得這樣死!”秀姑道:“我想了一晚晌,我以為這件事不能含糊過去,我們得寫一封快信給樊先生去吧。”壽峰笑道:“你還說我喜歡管閑事呢,我都沒有想一宿,你怎麽會想一宿呢?想了一宿,就是這麽一句話嗎?你這孩子太沒有出息了。”秀姑臉一紅,便笑道:“我幹嘛想一宿?我也犯不上呀。”壽峰道:“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是我說的,我知道犯得上犯不上呢?”秀姑本覺得要寫一封信告訴家樹才對的,而且也要到沈家去看看沈大娘這時究竟取的什麽態度。可是經了父親這一度談話,就不大好意思過問了。

又過了兩天,江老海卻跑來對關壽峰道:“師傅!這事透著奇怪,沈家搬走了。我今天走那胡同裏過身,見那大門閉上,外面貼了招租帖子了。我做生意的時候,和買糖人兒的小孩子一問,據說頭一天一早就搬了。”壽峰道:“這是理之當然,也沒有什麽可怪的。她們不搬走,還等著姓樊的來找她嗎?”江老海道:“她們這樣忘恩負義,師傅得寫一封信告訴那樊先生。”壽峰道:“我早寫了一封信去了。”秀姑在屋子裏聽到,就連忙出來問道:“你寫了信嗎?我怎麽沒有看見你寫哩?”壽峰道:“我這一肚子文字,要寫出這一場事來,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而且也怕寫的不好,人家看不清楚,我是請隔壁老和尚寫的。他寫是寫了,卻笑著對我說:‘好管閑事的人,往往就會把閑事管得成了自己的正事。結果,比原來當事人也許更麻煩。’他話是說得有理,但是我怎麽能夠不問哩!老和尚把那信寫得很婉轉,而且還勸了人家一頓。可是這樣失意的事,年輕輕的人遇到,哪是幾句話就可以解勸得了的!也許他也不用回信,過兩天就來了。”江老海道:“他來了,我很願和他見見。”壽峰道:“那很容易,他回了京,還短得了到我這裏來嗎!”秀姑道:“這裏寄信到杭州,要幾天到哩?”壽峰笑道:“我沒在郵政局裏幹過事,這個可不知道。”秀姑噘了嘴道:“你這老人家,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說起話來,老是給我釘子碰。”壽峰笑道:“我是實話呀!可是照火車走起來說,有四個日子,到了杭州了。”

當下秀姑走回房去,默計了一會兒日期:大概信去四天,動身四天,再耽誤兩天,有十天總可以到京了。現在信去幾天,一個星期內外,必然是來的。那個時候,看他是什麽態度?難道他還能像以前那種樣子對人嗎?秀姑心裏有了這樣一個問題,就不住的盤算,尤其是每日晚晌,幾乎合眼就會想到這件事上來。起先幾天,每日還是照常的念經,到了七八天頭上,心裏只管亂起來,竟按捺不下心事去念經。心想不要得罪了佛爺,索性拋開一邊,不要作幌子吧。關壽峰看到,便笑道:“你也膩了嗎?年輕人學佛念經,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呀!”秀姑道:“我哪是膩了?我是這兩天心裏有點不舒服,把經擱下了。從明天起,我還是照常念起來的。”秀姑說了,便緊記在心上。

到了次日,秀姑把屋子打掃完畢,將小檀香爐取來放在桌上,用個匙子挑了一小匙檀香末放在爐子裏,點著了,剛剛要進自己屋子去,要去拿一本佛經出來,偶一回頭,只見簾子外一個穿白色長衫的人影子一閃,接上那人咳嗽了一聲,秀姑忙在窗紙的破窟窿內向外一看,雖不曾看到那人的面孔,只就那身材言,已可證明是樊家樹無疑了。一失神,便不由嚷起來道:“果然是樊先生來了!”壽峰在屋子裏聽到,迎了出去,便握著家樹的手,一路走進來。秀姑站在內房門口,忘了自己是要進屋去拿什麽東西的了,便道:“樊先生來了!今天到的嗎?”說著話時,看樊家樹雖然風度依舊,可是臉上微微泛出一層焦黃之色,兩道眉峰都將峰尖緊束著。當秀姑問話時候,他雖然向著人一笑,可是那兩道眉毛,依然緊緊的皺將起來,答應著道:“今天早上到的,大姑娘好!”秀姑一時也想不起用什麽話來安慰人家,只得報之以笑。

當下壽峰讓家樹坐下,先道:“老弟!你不要灰心,人生在世,就如做夢一般。早也是醒,遲也是醒,天下無百年不散的筵席,你不要放在心上吧。”秀姑笑道:“你先別勸人家,你得把這事經過,詳詳細細告訴人家呀。”壽峰將胡子一摸,笑道:“是啊!信上不能寫得那麽明白,我得先告訴你。”於是昂著頭想了一想,笑道:“我打哪兒說起呢?”家樹笑道:“隨便吧,我反正有的是工夫,和大叔談談也好。”秀姑心裏想:“他今天不忙了,以前他何以是那樣忙呢?——嘴裏不曾說出來,可就向著他微笑了。家樹也不知道她這微笑由何而來?也就跟著報之以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