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早課欲疏重來懷舊雨 晚遊堪樂小聚比秋星(第3/6頁)

這裏壽峰想過之後,急著就先把那晚上到劉將軍家裏的事先說了。家樹聽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就勉強笑道:“本來銀錢是好的東西,誰人不愛!也不必去怪她了。”壽峰點了點頭道:“老弟!你這樣存心不錯,一個窮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哪裏見得慣這個呢,不怪她動心了。”秀姑坐在一邊,她的臉倒突然紅了,搖了搖頭道:“你這話,不見得吧,是窮人家姑娘,就見不得銀錢嗎?”壽峰哈哈笑道:“是哇!我們只管說寬心話,忘了這兒有個窮人家姑娘等著呢。”家樹笑道:“無論哪一界的人,本來不可一概而論的。但不知道這個姓劉的,怎樣憑空的會把鳳喜關了去的?”壽峰道:“這個我們原也不清楚,我們是聽沈家大嫂說的。”於是將查戶口唱堂會的一段事也說了。家樹本來有忿恨不平的樣子的,聽到這裏,臉色忽然和平起來,連點了幾下頭道:“這也就難怪了,原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場飛禍。一個將軍要算計一個小姑娘,哪有什麽法子去抵抗他呢?”

壽峰道:“老弟!你這話可得考量考量,雖然說一個小姑娘,不能和一個將軍抵抗,要說真不愛他的錢,他未必忍心下那種毒手,會要沈家姑娘的性命。就算性命保不了,憑著你待她那樣好,為你死了也是應該。我可不知道抖文,可是師傅就相傳下來兩句話,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要到這年頭兒,才能夠看出人心來。”家樹嘆了一口氣道:“大叔說的,怕不是正理。可是一個未曾讀過書……”家樹說到這裏,將關氏父女看著,頓了一頓,就接著道:“而且又沒經過賢父兄、賢師友指導過她,她哪裏會明白這些大道理,我們也只好責人欲寬了。”秀姑忍不住插口道:“樊先生真是忠厚一流,到了這種地步,還回護著沈家妹子呢。”家樹道:“不是我回護她,她已經做錯了,就是怪她也無法挽救的了。一個人的良心,總只能昧著片刻的,時間久了,慢慢的就會回想過來的。這個日子,怕她心裏不會比我更難受啊!”秀姑淡淡一笑,略點了一點頭道:“你說的也是。”

家樹一看秀姑臉上,有大不以為然的樣子,便笑道:“她本來是不對,要說是無可奈何,怎麽她家都趕著搬開了哩?”壽峰道:“你怎麽知道她家搬走了?你先去了一趟嗎?”家樹道:“是的,我不能不先去問問她母親,這一段緣由因何而起?”壽峰道:“樹從腳下爛,禍事真從天上掉下來的究竟是少。”說到這裏,就想把鳳喜和尚師長夫婦來往的事告訴他。秀姑一看她父親的神氣,知是要如此,就眼望著她父親,微微的擺了兩擺頭。壽峰也看出家樹還有回護鳳喜的意思,這話說出來,他格外傷心,也就不說了。但家樹卻問道:“大叔說她們樹從根下爛,莫不是我去以後,她們有些胡來嗎?”壽峰道:“那倒沒有。不過是她們從前幹了賣唱的事,人家容易瞧她不起罷了。”家樹聽了壽峰的話,雖然將信將疑,然而轉念一想,自己臨走之時,和她們留下那麽些個錢,在最短期內,不應該感到生活困難的。那麽,鳳喜又不是天性下賤的人,何至於有什麽軌外行動呢?如此一想,也不追究壽峰的話了。

當日關氏父女極力的安慰了他一頓,又留著他吃過午飯。午飯以後,秀姑道:“爸爸!我看樊先生心裏怪悶的,咱們陪著他到什刹海去乘涼吧。”家樹道:“這地方我倒是沒去過,我很想去看看。”秀姑道:“雖然不是公園,野景兒倒也不錯,離我們這兒不遠。”家樹見她說時,眉峰帶著一團喜容。說到遊玩,今天雖然沒有這個興致,卻也不便過拂她的盛意。壽峰一邊看出他躊躇的樣子,便道:“大概樊先生一下車就出門,行李也沒收拾呢,後日就是舊歷七月七,什刹海的玩藝兒會多一點。”家樹便接著道:“好!就是後天吧。後天我準來邀大叔大姑娘一塊兒去。”秀姑先覺得他從中攔阻,未免掃興;後來想到他提出七月七,這老人家倒也有些意思,不可辜負他的盛意,就是後天去也好,於是答道:“好吧!那天我們等著樊先生,你可別失信。”接著一笑。家樹道:“大姑娘!我幾時失過信?”秀姑無可說了,於是大家一笑而別。

家樹回得陶家,伯和已經是叫仆役們給他將行李收拾妥當。家樹回到房裏,覺得是無甚可做,知道伯和夫婦在家,就慢慢的踱到上房裏來。陶太太笑道:“你什麽事這樣忙?一回京之後,就跑了個一溜煙,何小姐見著面了嗎?”家樹淡淡的道:“事情忙得很,哪有工夫去見朋友!”陶太太道:“這就是你不對了。你走的時候,人家巴巴的送到車站,你回來了,可不通知人家一聲。你什麽大人物,何小姐非巴結你不可?”家樹道:“表嫂總是替何小姐批評我,而且還是理由很充足,叫我有什麽可說的!那麽,勞你駕,就給我打個電話通知何小姐一聲吧。”家樹說出來了,又有一點後悔,表嫂可不是聽差,怎麽叫她打電話呢?——自己是這樣懊悔著,不料陶太太坐在橫窗的一張長桌邊,已經拿了桌上的分機,向何家打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