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言亂

一路上,宋琛欲言又止。此刻回到家裏,他仍寸步不離地跟在宋瑜身後。他三兩步跨過青石台階,一不留神踩到水窪中,泥水濺了自己一身不說,連前頭的宋瑜都不能幸免。

這總算讓宋瑜停下,她垂眸怔怔地盯著鞋頭,一聲不吭。先頭在別院那段對話她沒有避諱丫鬟,薄羅澹衫聽得迷迷糊糊,現在她們大氣都不敢出,慌了神似的給她拭去裙擺上的泥水。她們不日前才被龔夫人懲戒過,那滋味兒並不好受,姑娘若再出事她們也脫不了幹系……

宋琛隨手撣了撣衣裳,擰眉走到她跟前:“你跟那人怎麽回事?”

半晌沒等到宋瑜回答,眼見她轉身便要回重山院,情急之中握住她小臂,神情難得肅穆:“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你倒是說話!”

宋瑜掙了掙沒能掙脫,不知不覺間宋琛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她陡然想起霍川方才對她所作所為。下意識便要舉手,卻被一只寬厚手掌攔在半空,她擡眸一看,竟是謝昌一本正經的面容。

“三娘。”他旋即松開手。這一路他始終默默無言地跟在她身後,一雙星眸不移分寸地凝望著她,“顏玉是擔心你受了委屈。”

其實,宋琛問的何嘗不是他心中急於知道的,宋瑜現下情況不得不讓人擔心,她跟霍川之間定然發生過何事,只是她不願意說,他便不好逼她。思及霍川那番猖狂的話,謝昌垂在廣袖下的手緊了又緊,神色更加沉郁了些。

宋瑜目光閃爍,那些事情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她編貝緊咬,不肯多說一句話。

謝昌始終不躲不閃地看著她:“三娘……”聲音裏滿是包容誠懇。

“我們退親吧。”宋瑜脫口而出,這句話盤旋在口中許久總算道出,不顧他驚詫視線自顧自地解釋,“今日一事你也看到了,我跟旁人糾纏不清,他對我……我同母親說過此事,她不同意,或許由謝家來提比較容易……”

“我不同意。”不待她把話說完謝昌便匆匆打斷,仿佛要堅定心中所想一樣,他又重復了一遍,“我不同意。”

宋瑜不聽他的,這回她吃了秤砣鐵了心,轉身便往廣霖院去:“我再請求母親。”

她提起襦裙便往正院去,她足下生風,全無平日賢淑端莊模樣。謝昌從未見過這樣慌張決絕的她。石盤路平坦濕滑,稍有不慎她便會滑倒,好幾次,她踉踉蹌蹌險些摔倒,看得身後謝昌心驚膽戰。

謝昌多次喚她名字,她恍若未聞,最終停在一棵銀杏樹下,緩緩蹲下,呼吸短促,謝昌走近了才發覺她是崴了腳。

淚珠子一串串滴落在地,與腳下水窪混為一體,她聲音低低的,甕聲甕氣地道:“我配不上你。”

謝昌一言不發地將她從地上抱起,不顧她的掙紮,步伐沉穩地走到一旁廊廡,就近將她放在石階上,又動作輕柔地給她褪去笏頭履,只見腳腕迅速腫起,他握著稍微轉了轉試探道:“疼嗎?”

宋瑜誠實地點頭,見他認真地替自己查看腳傷,似乎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他詢問了宋瑜院子方向正欲送她回去,卻被她又氣又急地推開:“我都要跟你退親了,你不要管我!”

謝昌擡頭看她,依然無比堅決地道:“我說了不同意。三娘,從十三歲定親開始,我便只認定了你。無論你如何說,我都不會同意退親。”

宋瑜張口辯解:“可是我……”

他蹲在她跟前,眉宇間盡是憐惜:“他說的不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與你無關,更不是你的錯,只怪我沒能護好你,該愧疚的是我。”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人,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真心誠意地跟她致歉。分明他才是最無辜的人,分明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卻用廣闊的胸襟包容她、溫暖她。宋瑜好不容易消停的眼淚再次落下,這次她哭得又兇又急,似乎要將連日來的委屈都哭訴出來,她可憐無助地道:“你不要那麽好,誰教你對我這麽好……我、我最煩了……”

謝昌無聲地笑,用拇指拭去她臉頰洶湧的淚水,眼裏滿是寵溺:“那我要對誰好?”

宋瑜哭得哽咽,一抽一抽別提有多可人疼,她想也不想地便道:“譚綺蘭。”宋瑜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始終膈應譚綺蘭,永遠無法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只不過近來她安分不少,不再出現在自己跟前。聽聞譚家生意失利,闔府上下的氣氛沉重壓抑,大抵她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吧。

對於譚綺蘭,她雖談不上吃醋,但終究是在意的。謝昌心中驀地欣喜,總是輕易被她牽動情緒,眼巴巴地解釋:“我同她一塊長大,你是知道的,我對她並無男女之情。”

他的目光太過於灼熱,宋瑜招架不住別過頭去,少頃才輕輕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