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霖鈴

在別院伺候宋鄴的下人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得知兩人退親消息後,宋鄴先是氣得昏厥,醒來後勃然大怒,揚言要到謝家去一問究竟。

他脾氣犟起來誰也攔不住,然而擱在以往便算了,如今他這個身體如何走得出去。仆從沒辦法,唯有回宋府搬來救兵。

宋瑜往別院去時滿腦子都是謝昌信裏內容,她又擔心父親身體承受不住,不住地催促車夫再快些。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宋瑜就到了別院,此時宋鄴正坐在床榻上咳嗽:“叫謝榮芳來,叫他摸著良心站到我跟前!”

謝榮芳便是謝昌父親的名字,從有印象開始,宋瑜就沒見過父親生恁大的氣,眼下,她也顧不得許多,忙撥開丫鬟走上前來為他順氣:“父親,如今我們兩家婚事都退了,父親還生氣又有何用?何況女兒並不是非謝昌不可,天底下那麽多龍章鳳姿的人傑,何必拘泥於一家呢?”

雖說事到如今拐彎抹角不起作用,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但是,這其中的曲折,又不是一時間可以說明白的,而且,宋瑜也怕宋鄴氣壞了身體,只有好言好語地勸說,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樣,希冀他能消消氣。其實這話何嘗不是安慰自己,退婚無可挽回,她一定得嫁得更好,不能讓旁人看笑話。

可惜宋鄴不聽勸,他反而將宋瑜摁在榻上:“你在這兒坐著,父親定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說著便要往外走,可他身體哪承受得住,沒兩步便氣喘籲籲。宋瑜上前將他扶穩,聲音裏多了幾分急切,哀哀懇求:“父親去做什麽……事情都到了這地步,再說什麽都沒用了……我唯一期盼的便是您同母親身體康健,您能早日病愈,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念想了。”

宋鄴總算被她勸住,不再執意去找謝家,他停下來心疼地碰了碰宋瑜頭發:“三妹……”

他的手臂枯瘦毫無力量,卻能讓人感到溫暖,深深凹陷的眼窩,早已不復往昔豐神俊朗的模樣。他陷入濃重的自責中:“是父親無用……讓我的三妹受委屈了,都是我無用……”

宋瑜鼻子一酸,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哭,她硬生生逼回了眼淚,雙目酸澀一片通紅一片。

“不是父親的錯……”她將宋鄴扶回床榻上,待他情緒穩定後才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為了不使他太氣憤,便將那段謝家不願連累宋家也一並說出,雖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假,但總歸宋鄴心情平復許多。

宋鄴聽罷她的口述,依然怒氣難平:“此事若兩家齊心未必不能解決,你說謝家是為我們考慮,可怎會如此愚昧?”

他雖然在床上臥病多年,到底也是從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腦子比誰都靈活精明,一個問題便將宋瑜堵得啞口無言。

宋瑜尚未想清楚該如何補救,他又問道:“既然死的是霍園主的人,他們就該和霍園主好好商談一番,為何非要走到如斯境地?霍川看著可不像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

宋瑜在心中喟嘆,才在心中誇罷他,下一瞬他就犯糊塗了……可自己又不能告訴他實情。若他得知此中內情泰半是霍川作梗,他不知會如何傷心失望,他如今的情緒受不得半點波折。宋瑜好不容易將他哄睡下,懷揣著心事退出室內。

在宋鄴跟前說漏嘴的丫鬟正是先前伺候宋瑜的,龔夫人給她指派的四名丫鬟其一。

先前薄羅抱怨她們懶散,本想著回宋府後再處置,沒想到事情一件接一件竟忘得幹凈。母親不在,她便將四人叫到跟前,打算清理門戶。

擔心在院內吵醒父親,宋瑜特意選了稍遠的堂屋。四個丫鬟跪了一排,起初她們以為宋瑜好說話,各個心不在焉地討饒,在聽到宋瑜要將每人杖責十棍,逐出宋府時,一個個花容失色,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小姐並非心慈手軟,反而與龔夫人一樣嚴明。

“姑娘息怒,婢子知錯了……請萬不要將婢子趕出去……”其中一個膝行向前,試圖向宋瑜求饒。

然而宋瑜這回吃了秤砣鐵了心,讓仆從拉幾人出去,就在庭院行罰。

其中一個穿藍緞碎花短衫的丫鬟忽然上前,掙脫仆從來到宋瑜跟前:“姑娘不能將婢子逐出府去,婢子還要每日為霍園主換藥!”

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宋瑜一跳,她下意識地向後微傾,蹙眉問道:“換藥?”

提到此事那丫鬟仿佛有些驕傲:“園主的眼睛需要上藥,便特意挑了我每日換藥,道婢子心細手巧,是以才一直留著。”

宋瑜卻覺好笑,櫻紅嬌嫩唇瓣不自覺地彎起:“你是宋府的人,是和宋家簽的賣身契,同那霍園主有何關系?難道他還能保住你不成?”

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宋瑜不欲與她多說,揮手便示意仆從將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