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千裏緣

鏡內照出一張明媚嬌俏的面容,妝容精致,美得不可方物。

龔夫人已經給她開過臉,纖白嬌容越發像一塊瑩潤美玉,光潔無瑕。眉心貼的花鈿映襯著她嬌俏的容顏,此番遠嫁,說到底竟不知是福是禍。她一直居住隴州倒好,注意的人不多,如今遷居京城,天子腳下多是地位顯赫的貴胄,只希望她不要太引人注意的好。

紅艷艷的嫁衣罩在她身上,她雖纖細,但足夠撐得起這身繁冗衣裳。紅綢遮住視線,外頭花轎已然到達,婆子扶著她上彩輿,恭恭敬敬。

及至此時宋瑜才醒過神來,她是真真切切要嫁人了,再也回不得母親身旁,不能對著父母撒嬌任性。她難過得要落下淚來,握著龔夫人的手不肯松開,淚珠兒一串串落下,濡濕了紅頭繡鞋:“母親,母親……我想你了……”

這可不行,還沒嫁出去便成這副模樣,日後該如何了得。

可龔夫人也不好受,顧不得一旁的家眷賓客,抱著她亦是哭出聲來。好一會兒,她才止住眼淚,又與宋瑜說了好些叮嚀的話,宋瑜都一一點頭記下。母女依依不舍一番,宋瑜被催著上彩輿,一點點松開龔夫人的手,蓋頭底下的小臉滿是淚痕。

因兩地相隔遠,是以她只能先到永安城,再由侯府前去迎接。

出城又進城,路上輾轉四五日,終於抵達永安城。天色將晚,他們只得在一處客棧下榻,翌日清晨廬陽侯府的人前來迎親。

暮色四合,宋瑜連日舟車勞頓,身子骨早就受不住,虛乏地倚在床頭:“我不想嫁了……”

越接近明日,她這種心情便越發強烈。她想要退縮,總覺得前頭等待自己的是萬丈深淵,一旦踏入便萬劫不復。況且她想家人想得緊,臨行那日父親特地從別院前來,可惜都沒能和他說上幾句話。

宋瑜只記得他欣慰喜悅的笑容,他大抵十分高興的。如是一想宋瑜反倒看開了些,只要父親母親高興就好,她再不敢奢求更多了。

第二日清早,樓底下熙熙攘攘圍了許多人,迎親的車輿足足排到街尾,頗為隆重。

宋瑜梳妝完畢由澹衫扶著下樓,此次出嫁母親給她另添了四個丫鬟近身伺候,可宋瑜用慣了她和薄羅,旁人反倒不如意。

坐上彩輿,她手心裏滿是細細汗珠。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她的心火熱地跳動著,一路惴惴不安。出嫁的姑娘或許都是這種心情,羞怯又害怕,忍不住退縮,但到了這種時候,哪裏還容得了她逃脫?

彩輿在廬陽侯府門口停下,由一個年輕俊俏的姑娘掀起轎簾,恭敬地將她扶下轎子。

侯府外早已聚滿了人,人潮湧動,賓客爭相道喜。宋瑜低著頭,只能看到一雙雙鞋履紛至沓來,許久人群之中走出一雙皂靴,沉穩地停在宋瑜跟前。

這人是誰不言自明,他遞了紅綢到她手上,牽著她往門內走去。

他配合著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不至於讓她狼狽。跨過火盆等一系列俗禮,才得以進入正堂。

堂前一派喜慶,天地桌兩側的官帽椅上端坐著廬陽侯夫婦。

霍元榮眼角笑出褶皺,喜悅之情不加掩飾,倒是一旁的陸氏面上起伏不大,直勾勾地看著下方兩人。她到底也沒給兩人難堪,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這兩個人關系到整個侯府名聲,她不至於如此愚蠢。

吉時到,龍鳳花燭點燃,鞭炮齊鳴,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司儀吆喝一聲,宋瑜跪在蒲團上拜天地高堂,待到夫妻對拜時,她遲疑了一下。沒等她有任何反應,霍川已經不著痕跡按住她的手,使了一些力道。

宋瑜堪堪醒神,兩人相互行禮。

如此才算完畢,她被送入兩人新房,只需等待霍川便是。

雖然霍川身份尷尬,但依舊有許多官員前來賀喜。來往賓朋絡繹不絕,前院熱鬧不凡,這些人大都想借此機會與廬陽侯攀附關系。

其實,大多數人在前二十年從未聽過霍川的名字,在嫡子霍繼誠過世之後,霍川才忽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廬陽侯對外稱他是庶子,其中真情又有誰真正了解呢?他的身份眾人心照不宣,卻都諱莫如深,面色如常地上前敬酒恭賀,寒暄道喜,談笑風生。

霍川因為眼睛緣故不能應酬酒席,只在周圍兩桌走動一番,象征性地敬了幾杯酒。

眾人見他模樣不免詫異,不過,他們到底是見慣了各種場面的人,很快從震驚中回神,面色如常地賠笑端酒。待人離開後禁不住同身旁官員嘀咕:“這位的眼睛……”

身旁那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忐忑不安,連忙住口。

霍川離開不遠,明朗擔憂地覷了他一眼,只見他臉上無波無讕,似乎沒聽見兩人對話。

少頃他坐回座位,才低頭詢問:“方才敬酒的那二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