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湯愛情

念念從沒放棄過一個想法:此生要找到一生所愛,即使經歷過無數次失敗的戀愛。念念認為愛情是一場城市的大火,火光沖天,燒得人渾身炙熱難耐,消防員一次又一次地沖進大火,冒著危險,抱著信念,有時空手而歸,有時背上有人,全場為之掉淚。如果她不沖,不去尋人,就沒法感受火熱的淚水和鼻息。

念念就像消防員,每一次戰敗後,還是要穿起戰服,沖進火海。

一生所愛大概應該是一個永不分手的愛人,她終會找到一個她很喜歡的男人,用盡全身力氣。不管兩人怎麽吵架、爭執,從三觀到經濟意識,再到道德水準,以及阻礙重重的環境,一切均不能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念念渴望尋到一個人,能夠在一個冷清的夜裏,從後面環住她,柔柔地說,退役吧,就是我了,別沖啦。他呼出的一口口白汽,全部噴在她耳朵裏,於是念念就說,好的呀。

念念來北京後,經歷過一次失敗的戀愛,她的朋友們都知道,不用多久念念又會崛起,就像一把大火燒盡了冬日的草根,來年春天新芽又會長齊。念念消沉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神采奕奕,念念說,這個外號叫扯淡的男人我看不錯。

鐵打的愛情流水的人。念念說雖然這事總在我身上發生,但是我還是不信。

細如流水應當如愛情,打死也不走方能為愛人。

“我信這個,這才是我的命。”

扯淡是做互聯網金融的,比念念小,戴個金絲眼鏡。念念第一次見扯淡,是在念念公司的天台上。扯淡有點微胖,高高大大,點起一支煙,老氣橫秋得像長她十歲。念念記得那日原本兩人談合作,突然東拉西扯,扯到家常,扯淡說自己業余還寫劇本,賣了一些,笑得像維尼熊一樣憨實。那天的太陽出奇地好,一片霞光飛來,映在扯淡的臉上、鏡片上、結實的胸膛上,扯淡手上淡淡的絨毛,隨著扯淡頭上的一撮卷毛,細細碎碎地在金黃中翻滾。

曾那樣翻滾的,還有念念的心和一鍋魚湯。

不知道你有沒有做過一種魚湯,很適合大雪紛飛的日子吃,白白的雪,青青的爐火,上面有一鍋魚湯,裏面有切成塊的土豆、番茄、洋蔥和黑魚,它們攪在一起沸騰,來勢洶洶,猝不及防,那種撲哧撲哧的翻滾一直很洶湧,一直很耿直,它說我還能滾得更厲害!把蓋子揭開,看到白白的水汽了嗎?這是一種春情,我見到我喜歡的人,我就化為一鍋翻滾的魚湯,鍋蓋下看似平靜,可我的裏面,生滾、熱燙,翻卷得春意盎然。

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時候,她就讓自己滾燙。這種滾燙還有一種描述,好像火山下面的巖漿,紅紅的、灼熱的、流動的,石塊、晶屑和熔漿團摩擦作響。你看她外表平靜,內心裏能把自己沒頭沒腦地燒死,燒成一顆舍利子,晶瑩剔透,顆顆渾圓,她就是要燒,燒給她愛的人看。

念念問,哎喲,你們寫字的人,都很花心吧,除了寫字,你是不是還喝酒啊?

扯淡貧嘴說,姑娘和酒,是文字最好的老師。

念念佯裝沒事的樣子,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卻一臉平靜地說,那你撿著便宜了,我教你呀,這兩樣我都行啊。

有風的冬夜,扯淡和念念吃完火鍋,扯淡說不盡興,要買酒,然後在念念家門口喝。

扯淡歪扯理,說如果你沒有和一個大老爺們在家裏的樓下喝過酒,你就沒有青春過。你沒有過吧?你有過也不用告訴我,你就騙騙我說沒有,來,你告訴我,就說你沒有過。

念念舉起一瓶燕京,瓶身冰冷,像一把瑞士鋼刀,直直刺入手掌心;空氣冰冷,像俠士飛出的銀針暗器,直直刺入臉頰。念念嘴犟說,你少美了,我還真有過,如果你沒有在女生面前尿尿,你才沒青春過,旁邊就是河,來,你爺們,你尿一個。

黑暗的樓下,地上有六七個空啤酒瓶,高懸的路燈暈成鵝黃色,像一盞正在煨湯的爐火。念念家在一條深巷裏,門口有一條無聲流淌的河,河邊有落盡花瓣的枯樹枝,草叢已經枯黃。這樣的夜晚空氣中只有風,沒有一絲水分,像地下煤窯那樣寒冷。扯淡往巷子口走了100米,巷子口是一只野獸的大嘴,你看不到,但能聞到血糊糊的喉。

一聲嘶吼,扯淡大喊,好啊,我他媽為你尿一個。

扯淡說,你看不到我吧,沒事,我尿大聲點,你就知道我在這裏,我哪兒也不去,你別怕啊,這兒有棵桃花樹,我正對著它滋尿呢,來年春天它開了花,你會想起曾經有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在這裏尿過,這樣的夜晚血氣方剛,我們的未來大氣磅礴。

就是這樣的男人,高大、粗野,不見得特別帥,在小寒的夜晚在室外挨凍,像公熊般喘息,有他在身旁,再不用害怕裹緊了大衣的路人和巷子深處無盡的黑暗。他有一些可以讓女人崇拜的才華,又願意顯露自己的孩子氣,哪怕再蠢,也能害女人的心發起浪,一層層地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