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湯愛情(第2/4頁)

所以念念覺得感動,感動的兩個人迷醉地分享啤酒、過去、夢想。城市那麽大啊,人們匆匆走啊,突然有一個能夠坐下來聽你說話的人,扯一些已如流沙逝去的東西,然後愛情從此時降臨。

愛情開始的時候,往事和舊人,哪一次不是被一股腦地掀開、翻扯、說給新人聽。

念念和他,暖氣和冬夜,日光燈和電話。

扯淡一次打來一通很長很長的電話,她欣喜若狂地拿起手機。

扯淡在那頭淡淡地問:“你幹嗎呢?”

“什麽也沒幹呀。”

“你丫扯淡。”扯淡說完這句,念念和他一起在電話裏大笑。

中間他們聊到愛情。扯淡說,我和你說,我愛過一些女人,她們總愛問我會不會記住她們,我說會的,但我真正不會忘記的,是那個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女人。

“賤兮兮的,你們文藝男。”念念故意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其實是電影台詞,我剛看完,你知道嗎,我覺得很好,說得特別對。”

掛了電話,又關了燈,念念躺在床上,房間裏大部分被黑色吞沒,僅有些許白晃晃的光,照得念念身體發亮。她覺得自己是一只兔子,於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從濕漉漉的沼澤走到原始森林裏,在月光下躺平,小兔子的心跳得撲通撲通響,眼睛卻撲棱棱地晶晶閃著光。兔子再也不怕森林裏的野狼、灰熊、果子狸,兔子怕森林記不住她,兔子想,我即使再喜歡森林,也不能問它,你喜歡我嗎?你喜歡我什麽?你會記住我嗎?沒有我你會死嗎?

就像扯淡說的那樣,太傻了。

一定會有一個時刻,終究會燃起大火,扯淡將主動告訴她——他和她吃火鍋,一起喝酒,為她尿在桃花樹下,打來電話,還有犯蠢,就是因為喜歡她。念念想起冬夜裏的魚湯,待到那時,她想象自己正如那一大鍋翻滾的湯,灼浪一股一股襲來,升騰一些白汽,撲往扯淡的眼睛。

扯淡,你知道嗎?

扯淡說兩個人吃火鍋不過癮,冬天得三個人圍一個銅鍋,搶著吃才有勁兒,一盤豬腦就那麽一點,手快有,手慢無,自古有雲什麽來著?爭來的餑餑吃得香。

一口銅鍋端上來,大蔥、番茄片、蘑菇泡在白湯表面,白汽突突往上躥,穿過靄靄的水霧,念念見到了若非。若非是扯淡的同事兼好友,長一張娃娃臉,身上一股淡淡的硫磺肥皂香,腦旋兒翹了一縷毛。若非扯下圍巾:念念,幸會,總聽扯淡提到你,人如其名,今晚過後就念念不忘。

若非夾了一大筷子羊肉卷,在湯裏涮了涮,直到沸水滾響,才夾給她。“那句很俗的話怎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你看,銅鍋響了,可以開吃了,由此可見我說得真對啊。”

“不臭貧會死嗎?”念念咯咯咯地笑,眼睛有意無意地瞅著扯淡。

也許是太在意一個人的存在,女人就會屏蔽一些別的信號,諸如若非殷勤地倒酒、夾菜、噓長問短,若非的眼睛像成色極好的礦石,在夜空下熠熠發亮。酒過三巡,若非趁扯淡去洗手間的工夫,坐到念念身旁,借著墻一般厚的酒意,蒙蒙眬眬地啄在念念左臉上。

念念有些輕微的醉意,倒不至於沒有意識和知覺,念念感覺像身處太空艙一般飄忽。她傻乎乎地笑,若非也跟著笑。念念想象剛剛那一吻是扯淡給的,從身上的兔毛衫上正巧掉落到腰腹的一根兔毛,連同地板一起,發紅、發燙。

念念說,走吧走吧,喝多啦,都他媽散。

扯淡說,若非,我和念念先送你,我一會兒再送她。

扯淡的房間很小,但很溫馨,念念一進扯淡的房間,立即仔細地掃描每一處黑暗和角落,她把所有的一切都使勁地掃在眼皮底。喜歡一個人時,說她像掃描儀還真是低估了她,對意中人未知的一切的那種真真正正的貪婪和汲取,應該像黑洞。

一柄通紅的長劍長驅直入,扯淡溫柔地進入,念念的身體熱了燙了。她撲騰出了兩顆眼淚,像一鍋魚湯大火急燒時溢出來一些水。眼淚從左右眼角分別滑下,滴到床單,綻出一小朵蓮花,一朵無色,另一朵透明。

“扯淡,我等這一刻好久了。”念念哽咽著說,這瞬間她滿是歡喜,也滿是委屈。

女人把一肚子的喜歡、給予,都煉制成鹽,經過酸楚的釀造、憋屈的風幹,都轉化為哽咽和眼淚,哽咽又仿佛一條臘魚,長長的,扁扁的,堵在喉嚨裏。倘若他們交歡時扯淡仔仔細細地聽,他能聽到魚的悲鳴;倘若扯淡認認真真地看,他能看到無數眼淚滴下,床單上開滿蓮花。

念念幻想了100件和扯淡戀愛要做的小事,她開心地告訴扯淡,扯淡含糊地回應。直到扯淡告訴她,那晚喝多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