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第4/5頁)

靖難之役完勝,一切也就結束了。

她再不用回到這宮城中,面前的人,她也不想再看到。正因為是他,親手主導了這場謀朝篡位,使得原本太平的疆域陷入了戰禍,讓她的爹爹義無反顧地拋卻性命追隨,也令她不得不離家整整七年,孤身一人走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烈烈陽光下,少女的面容冷然決絕。

姚廣孝望著她身後的朱紅宮墻片刻,並沒有被觸怒,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少有的迷惘,“月兒小姐天性聰慧,心智早熟,從不對旁事上心,以往貧僧總覺得難免自私涼薄了些,卻引以為是小姐不可多得的過人之處。而今不過是死了些人,卻有此等反應,難不成是對那少年帝王動了心?”

朱明月擡眸看他,忽然覺得可笑。

“他沒死。”

朱明月面無表情地說道。

“什麽?”

饒是姚廣孝這種穩如泰山的人,聞言也狠狠一震,“你……說什麽?”

沒死?

“焚宮的那一夜,皇上從寢宮的密道逃走了。”朱明月道。

建文帝沒死,就難保有東窗事發的一日。

這秘密太大,由她獨自背負,未免太不劃算了些。姚廣孝是最初在燕王跟前保薦她的人,多年來的消息往來也都經由他一人之手,若說她知情,而姚廣孝完全蒙在鼓裏,以燕王那等擅猜忌、疑心重的秉性,不知道會不會相信。

姚廣孝處在震驚之中,一臉難以置信之色,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沉面看著朱明月道:“此事屬實?”

“千真萬確。”

“還有誰知道?”

朱明月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姚廣孝愈加凝色道:“這麽說來,當夜宮中突然起火,也是因為這個?是誰做的?”誰又有那麽大的本事?

少女擡起頭來,些許哂然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並不是什麽都能在姚公的預料之內。”

姚廣孝道:“月兒小姐也沒料到?”

“小女不是聖人。”

她不是聖人,不可能萬事掌握,更無法做到鐵石心腸。

朱明月的目光太復雜,說罷,低下頭又靜靜地說道:“皇上雖然逃走了,卻是在皇城被圍的時刻,他身邊只有兩個近臣,能否最終逃出生天還是未知數,萬一……”

萬一誤打誤撞碰上北軍,萬一遇到嘩變的京畿舊部,兵荒馬亂之時,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姚廣孝手執念珠,一顆一顆搓著,良久未語。長長嘆過一聲,他才道:“就算今日沒有再次遇見,月兒小姐也會找機會將這件事告訴給貧僧,是不是?”這可真是個驚天大秘密啊!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所以她才會這般有恃無恐,完全不怕惹惱了他。

少女淡淡地笑道:“小女一直在姚公的手底下,凡事都理應向姚公稟告,從不例外。”

都是聰明人,話說到此已經很明白了。

姚廣孝撚著佛珠的手一滯,扭頭看她,表情變幻莫測地說道:“月兒小姐這是在威脅貧僧。”

“不敢,小女只是想給您提個醒。”

朱明月毫不避諱地擡眸,用一種正視的目光看著面前的黑袍僧人,“小女的底線,一直都是家父,這也是當初小女答應姚公進宮的條件。江山即將易主,形勢未必會盡如人願,倘若您能夠依當初諾言,保家父一世安平,小女銘感五內;若是不能……”

在恰當的時候給予毫不猶豫的反擊,這正是朱明月從姚廣孝那裏學會的手段,她也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姚廣孝她是惹不起,然而為了避免兔死狗烹、重蹈覆轍——他無法履行承諾,玉石俱焚,她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了。

“原來在小姐眼中,王爺就是這種人,”姚廣孝嘖嘖道,“還是說,在你父左軍都督的眼中,王爺是那種人?值得小姐拿這麽大的秘密來做籌碼!”

朱明月道:“這頂帽子我們父女可擔待不起。姚公也不必出言相激,小女不過是一枚身單力孤的棋子,豈能不未雨綢繆,替自己和家人尋一條後路?小女也相信,即使姚公不是個言出必行之人,也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直到找到建文帝那一日,或者是消息走漏那一日,共同背負秘密的兩人,成為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亡皆亡。

微風拂起裙裾曳動,層層的粉浪旖旎動人。衣著鮮麗明艷的少女,如一枝娉婷春花佇立在那兒,眉眼精致,目光清冽,就像是從畫裏面走出來一般。

姚廣孝看著她很久,道:“是,貧僧不會。”

少女沒有再多言,頷首行禮,轉身離開。

“月兒小姐!”

姚廣孝從背後叫住她——

“當年初遇,本僧就跟小姐說過,小姐與貧僧甚為有緣;而小姐命格清貴,亦不會屈就在一個小小的府宅中。皇宮只是其中的一個劫,小姐的路,恐怕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