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梳心(第3/5頁)

朱明月“嗯”了一聲,瞧見北側的格子架上擺著琳瑯滿目的梳子,徑直走過去。

“小姐是否要買木梳?”

“嗯。”

夥計又露出了笑臉,“那您算是來著了。咱們這兒是整條街上木梳最全的店鋪,上等的是檀香木和黑石楠的,帶著純木香氣,還有黃楊木的、棠梨木的……”

夥計一邊說,一邊取了幾方錦盒與她看。

半月形、魚形、花瓣形……木質緊膩,薄漆光潤,拿在手中不輕不重,上面燙烙著花紋,顯得古意盎然。

朱明月隨手挑出其中的一柄,“有桃木的嗎?”

“桃木啊,”夥計抿了抿嘴,伸手從格子架的最上層取下個錦盒,掀開蓋子,裏面放置著一柄很樸素的梳子,小巧魚形,上面連紋飾都沒有。

“要的話,這桃木梳子算您便宜一些。”

“我想在這木梳柄上鏨刻些字。”

“那就要額外加銀子,”夥計將其他幾個錦盒收起來,連頭都沒回,“不知小姐想刻寫什麽字?”

“桃木梳心。”

夥計轉過身,眼睛裏閃爍著一絲難懂的神色,“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櫃台那邊有了輕微的動靜,是掌櫃的醒了。夥計扭頭去看,就聽到掌櫃的說:“去把鋪板掩上,今天不做生意了。”

掌櫃的說完從櫃台後面走了出來,飽經滄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面前的少女,“小姐想在木梳上刻字,卻要親手簽在紙上才行。否則將來反悔了,小店鋪可承擔不起改字重做的銀子,小姐確定就是那四個字嗎?”

朱明月頷首。

“那請跟老朽這邊來。”

在夥計詫異的目光中,朱明月跟著掌櫃的走進了西側面的一間內室。

十尺見方的地方,狹窄且有些陰暗晦澀。

“此處隔音,並無外人打攪。”

掌櫃的又將門扉掩上,仔細地放下簾幔。

朱明月低頭,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裹得很仔細的小囊——輕輕地掀開,是一柄精致的桃木梳,就靜靜地擱在嫣紅色的錦緞上。

晦暗的光線下,細膩的木質泛著獨有的潤澤。

“掌櫃可認得這個?”

那掌櫃的顫顫巍巍地接過來,定睛在那木梳上面鏨刻的四個小字:桃木梳心。看著看著,竟是一時悲從中來,眼眶通紅。

“這東西能在小姐的手上,可見小姐是相當重要的人。老朽可否問一句,它的原主人……”

“小女所知,並不比先生的多。”

她搖頭。

掌櫃抽噎了一下,連聲嘆氣,“是啊是啊,都已經這個時候,又能說些什麽呢。倘若老朽沒記錯,小姐進門的時候,曾問起,可否典當。”

朱明月摩挲著那木梳,將錦緞輕輕蓋上,然後一並交到了掌櫃的手上。

緊潤的桃木木梳被重新包裹上,在離手的一刻,仿佛失去了原有的靈性和溫度。連上面的光澤都隨之黯淡了下來。

“小姐這是……”

“原物奉還。”

掌櫃的愕然擡頭,正對上她一對點漆似的眸子,剔透眸色,襯得眼角一顆淚痣盈盈,如泣如訴,“這物件,小女曾奉若珍寶,小心翼翼地珍視和收藏,猶恐不周。而今,卻不得不用它換些東西。”

“小姐想、想……換些什麽?”

朱明月看著他,“平安。”

桃木梳心,卻梳不開皇權紛擾。

更加不是什麽免死金牌。

她進宮伴讀,為的是策應,求的,卻是闔家平安;而今出了宮,她不求權勢,不圖金粉,也不想再回到那金磚紅墻之地。因此斬斷過往一切,不願與舊朝再有任何瓜葛。

那掌櫃的怔了半晌,須臾,像是明白了什麽,嘴角抿著,又有些悲憤和心寒,“老朽知道了。”

“現在這樣的情勢,也的確是應該跟過去的一切舊人、舊事消除瓜葛,能撇多清,便要盡可能地脫離。何人還會死心塌地,抱著什麽可笑的誓言和許諾?可老朽想問一句,他日假如這物件的主人歸來,小姐又當何如?”

“不會回來了。”

她的聲線很輕很輕。

他,再不會回來了。

掌櫃的猛然擡頭,張著嘴,似是想要再爭辯些什麽,然而過了好半天,卻是只字片言也沒能說出來。

風從天窗透進來,吹動桌案上的紙張沙沙作響,宛如哀涼的嘆息。

掌櫃的閉了閉眼,背過身去,眼角有渾濁的淚滴滑落,卻是將那木梳小心翼翼地包好,仿佛是易碎的珍寶,不願讓旁人褻瀆。

朱明月不再多言,轉身開門走出內室。

出了店鋪,明媚的陽光直射而來,她擡手擋了一下,眼底忽地有些酸澀。那柄桃木梳子,是她身上最後一件宮中的東西,也是她與那溫柔靦腆的少年之間,僅剩的一點牽絆。

從此以後,卻是再無瓜葛了。

紅豆就在巷口的拐角等著,遠遠地瞧見她出來了,趕緊將手裏吃了大半的糖葫蘆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