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那氏(第4/25頁)

“我知道,我只是帶你來重溫一下故地。”她施施然走到官帽椅旁,“之前因為倒賣贓物的事讓孫知府恨你入骨,王爺擔心把你的家人交給他以後,會不會被他當成是泄憤的工具,故此親自過來接人。但是孫知府不依不饒,不願意放人。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窮兇極惡的人,目光如狼,是那種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怨毒。就如此刻的張三:“那東西是從我手上出去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婆娘和孩子根本毫不知情,你不要牽扯到他們!”

朱明月微微笑著扶著椅背,“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就是你妻子剛剛坐過的。還有你兒子,整整三個時辰,不哭也不鬧,安靜乖巧得讓人十分心疼。對了,還有這個長命鎖……”她似忽然想起了什麽,從籮袖裏掏出一件物件。

“像這等成色的羊脂玉,必是要產於積雪覆蓋的冰河中,出料稀少,異常名貴。你把它作為送那未滿月孩子的生辰禮物,還打了一條那麽細的頸鏈,想拿下來真是費了我不少事。”

油亮瑩潤的玉墜,顏色是純正的白,玉質細膩無瑕。小小的一枚,雕刻成鎖的模樣,此刻正在少女的掌心裏散發著動人的光澤。

張三瞪著雙目猛然擡起頭,一下子就認出她手裏拿著的正是自從兒子出生就掛在脖子上的物件。

像他這種混跡江湖多年又深諳門路的走貨商,深知貨值這麽好,貨源有很多,也就意味著接洽的上線下線必然也不會少。有能耐接手到贓物的上線,會有什麽樣的來頭還用問嗎?而張三從那上線手中把贓物接過來,這種掉腦袋的買賣都敢做,無論是膽量還是狠勁都要比一般走貨商強很多。

朱明月略略靠近,讓他更清楚地看到那玉鎖上一抹嫣紅的血跡:“其實像投繯自盡這種死法,有相當漫長的過程——先是頭腦會嗡的發熱、耳鳴,知覺會逐漸模糊;然後全身痙攣,四肢抽搐。掙紮得用力過猛的話,脖頸才會脫臼,然後人會在痛苦中窒息而死。百般恐懼,不過如是。你方才已經感受過了,滋味如何?”

張三刷地一下睜開赤紅的雙目。

朱明月臉上的笑容在他面前得到了無限擴大:“我想你的妻兒一定也會很喜歡。尤其你那白白胖胖的小兒子,不知道在白綾勒住他纖細的小脖子時,是不是就像這條頸鏈一樣,他會不會哭,會不會蹬腿掙紮……”

“啊——啊——”

張三在那一刻歇斯底裏地狂吼、尖叫,雙手雙腳在鐵鏈的束縛下瘋狂掙紮,仿佛要將所有的怨恨和恐懼都發泄出來。

“你要什麽?你究竟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放過我的家人,求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張三終於崩潰,嘶力竭地喊完之後,委頓地癱坐在椅子上,失聲慟哭。

午後陽光照進衙堂內,將雪白的大理石地磚晃得一片斑駁。朱明月轉過身來,看著一直呆愣在原地魂不守舍的李柱,淡淡地說道:“行了,李牢頭可以把人帶回去了。勞煩這幾日務必看好他,黔寧王府的人會很快過去提人。”

“是是是,沈小姐盡管放心。”李柱吞咽了一下,唯唯諾諾地答道,“小的保證在黔寧王府來人之前,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內監。”

“我不是擔心他被殺,而是擔心他自殺。”

這句話是臨走前對李柱說的。

李柱摸了摸發涼的後頸,忙不叠地點頭,然後殷勤地把她送出衙署。直到來接她的馬車帶著人走遠了,李柱仍呆呆地望著那離開的方向,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回到府城內的孫家官邸是在未時兩刻。烈日焦灼地烤曬著大地,街道兩旁的樹木郁郁蔥蔥地透著一股悶熱。阿曲阿伊在府門口的老槐樹下等著她,坐在栓馬石柱上足足有一個時辰,一眼瞧見出府的馬車回來了,揉了揉酸疼發麻的腿,急忙站起來去迎她。

“帕吉美膽子也太大了點兒,一個人就敢去監牢那種地方。怎麽也不說一聲,讓我陪你一起去。”

被陽光曬久的皮膚呈現出一片紅暈,壯碩的納西族婦女臉上更顯得黑紅黑紅的。朱明月扶著她的手下車,看到她滿頭薄汗,不禁道:“你怎麽在外面等我不在屋裏?這府門口連個遮擋都沒有。”

“我一直在樹幹陰涼底下待著,倒也不礙事。就是我心裏頭擔心著急,又不好去衙牢找你,只好在門口等著。”

“……帕吉美是不是不相信我?”片刻,阿曲阿伊皺著眉道。

府門口兩名守衛瞟過來幾道眼光,朱明月跨進門檻的身形一頓,轉身看向她道:“你因何會忽然這麽問呢?”

“帕吉美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卻從曲靖隨軍千裏去藏邊互市,風吹日曬,翻山越嶺,一路上啃的是洋芋,睡的是帳子,沒嫌棄過也沒喊過苦……就沖這點,我願意跟著帕吉美、照顧帕吉美。但是去監牢提審犯人這樣的事,根本不該帕吉美一個姑娘家去做,而帕吉美卻是自己一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