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應該去打個招呼麽,就打個招呼而已,應當沒什麽不妥吧!

近三個月未見,她還是記憶裏的樣子。其實三個月說長不長,對於他們這些修行者來說,不過是瀚海中的一粒沙,有時候參悟一個法門,倏忽就過去了。可是上次離開雲浮到現在,他竟覺得三個月那麽漫長,這三個月裏發生的事,不單關乎仙君,也關乎他自己。

心境的轉變,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從平靜無波到巨浪滔天,這腹內江海翻騰起來,力量委實驚人。他也仔細考慮過蘇畫對他的態度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生轉變的,似乎就是在龍息寺旁的那個小院裏,他說了些絕情的話,至此之後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憶一憶當時心境,確實感覺不到半點喜歡她,只是覺得煩躁,想盡快擺脫她明刀明槍的挑逗。他成功了,可是成功並沒有讓他快樂,他很快陷入更低迷的絕境,等意識到自己或許也可以效法一下仙君時,為時已晚了。

不知她過得好不好,感情是否也都順利。他想開口,然而剛要喚她,她轉過身,隨眾人往廣場那頭去了。他站在那裏,半天沒有挪動,太陽明晃晃地照在頭頂,他發現這金縷城的景致真不怎麽好,看上去冷硬,完全沒有蓬山的生機盎然。

少司命在他背後提醒他,“座上,君上都走了好遠了,您不跟過去嗎?”

大司命回頭看了眼,隨行的弟子都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哦了聲,“已經進城了,城內可以自由行動,不必一直跟著我。”

得他一句話,眾弟子立刻鳥獸散了。這原班人馬當初借住在波月樓,和樓裏的人多少有些往來。現在殺手們棄樓轉移到這裏,總要去找一找,看故人是否還在。

大司命重整了下心情,才跟上仙君他們,到了議事的大廳裏,聽他們對天外天目前的形勢做分析。以前是以人戰人,傷亡在所難免。現在有了紫府的加入,雖然天帝著重提點,要紫府君不得監守自盜,自壞規矩,否則就是丟大帝和佛母的臉。但以仙君如今跳脫的性情,丟誰的臉都沒什麽了不起,照他的話說,“我自己的臉都丟光了,還管別人”。

一身高潔的人,在眾仙面前斷盡仙骨,滾得滿身塵土,談面子是個笑話。所以那位抹去了前世來生的右盟主如果真有什麽異動,不排除仙君親自出馬的可能,反正他現在已經成了墮仙。

波月樓的人,因仙君的到來都松了口氣。魑魅伸了個懶腰,“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覺了。”這些日子東奔西跑,連睡覺都不敢把眼睛閉嚴,實在辛苦。

阿傍嘆息:“要是明王也在多好,我們都活著,他不知去了哪裏……”

一時陰雲籠罩在廳堂上,提起明王,大家忍不住一陣唏噓。

胡不言說:“他還葬在城墻外呢,一個人孤零零的,很可憐。我回來後頭一件事就是給他燒了兩對童男童女,讓他在那裏有人使喚。還給他燒了個漂亮的小姐,這樣夜裏睡覺不冷。”說完嘿嘿笑了兩聲。

崖兒點頭,“等過陣子給他搬墳,城墻底下照不見日光,他喜歡曬太陽。”

胡不言欸了聲,沖紫府君道:“仙君不是可以通陰陽嗎,幹脆把他復活多好。”

於是眾人都期待地望著他,紫府君說不能,“生死有命,不能亂了章程。況且過去了太多天,他的屍身都毀了,回來無所依傍,還不如讓他走自己的路,命數自有天定。”

狐狸胡言胡語,提的意見都不靠譜,蘇畫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他撓著頭皮嘟囔:“大家不都放不下明王嘛,四大護法少了一個就不完整了,要不我犧牲一下,填這個缺吧。”

魑魅哼笑一聲,“千裏一瞬門的門主不幹了?”

蘇畫嫌他現眼,低聲道:“護法比的是身手,不是胃口。”

旁觀的大司命眼波漾了漾,有些奇怪蘇畫和這狐狸精之間的關系,但心裏雖疑惑,還不至於往那方面去想。君野當初帶回的消息,說她已經有人了,他只是留意著,波月樓裏的這些風雲人物們,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的良人。

結果看了半天,看不出頭緒。這些人對外冷血無情,私交這種事不會放在明面上。像嶽崖兒,手下領著一幫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人,門眾面前從來威嚴不倒。不像仙君毫無壓力,高興起來還愛邪魅一笑,搞搞眉目傳情。

夜慢慢彌漫上來,廳堂裏的議事早結束了,大司命安排了眾弟子的起居,才有時間走出門看看。城中燈火輝煌,先前經過城主遇刺的動蕩,但恐怖的氛圍已經逐漸消散。夜市照辦,妓院照開,甚至因為少了一層盤剝,胡商們開始在街頭叫賣,金縷城反而顯出一種空前的繁榮氣象。

有點像第二個王舍洲。他立在廣場上遠眺,空中傳來排鈴齊震的聲響,清脆悅耳的高低擊節聲裏,美艷的胡姬正陀螺一樣旋轉。那胡姬灑脫的樣子很像蘇畫,舉手投足盡是風情。他曾經不太喜歡她過於冶蕩,但一時一時的感受各不相同,現在他又開始欣賞這種自信,雖然她可能並不稀罕他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