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大風起兮

林世宣和徐佩東的棋局並未持續太久,棋不過中盤,林世宣的白子就將心不在焉的徐佩東的大龍將死,徐佩東低頭一看棋面,幹脆利落地投子認輸。

林世宣十分謙恭地說:“世叔承讓了。”並著手分黑白二色收起棋子。

如果說林世宣出現之前,徐佩東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把自己留下來的話,那他在宮中白等半日卻等到了只林世宣這一情況,便直接證明了那些暗中的事情。

此刻換了任何一個人,徐佩東都不會有此刻的恚怒——要知道湛國公府與林家是有交情的,他還曾想將自己女兒嫁給林世宣,林世宣對他也一向恭謙——此刻便冷聲直言:“不知陛下什麽時候宣我覲見?”

林世宣欠了欠身:“侄兒位卑人輕,尚且不知陛下打算。”

“那我何時能夠離宮?”徐佩東問。

林世宣又說:“陛下親口說了留下世叔,世叔還是等在這外宮之內為好。若有所缺,盡可告訴服侍之宮女。”

徐佩東便冷笑道:“世人皆知你林世宣無官無職,卻出入宮禁無礙,雖未入內閣,已有偽相之稱,雪片般的奏章尚不能將你約束一二!你現在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究竟是佞幸還是佞臣?”

佞幸一詞便是直指林世宣以色事君。

這樣直言辱罵了,也虧得林世宣神色不變,只緩緩道:“我之清白天地可鑒,世叔誤會我大矣!”他似不想在這裏和徐佩東辯駁浪費時間,說完這句話後就直接站起身,雖行禮告退依舊恭敬,但離開的步伐卻不會因為他謙遜的姿態而緩上一步。

在林世宣將要走出門的那一刻,徐佩東收了怒氣,轉而平靜地問:“我今日匆匆入宮也未帶換洗衣物,明日可否出宮拿幾件衣物再入內?”

林世宣腳步停下,他回頭直視徐佩東,臉上神色一如既往,鋒利只在話語中透出:“幾件身外之物,何勞世叔惦念?世叔既已吩咐下了,明日一早,必有人將東西妥當帶來供世叔察看。”

說罷,林世宣不再停留,大步走出房間。

房屋之內,徐佩東一直挺拔的背脊驟然垮下,但不過一刻,他又趿鞋下榻,在屋子裏焦躁地轉悠:林世宣這是一點情面也不留了,現在他一時半會間,只怕是離不開宮廷……也不知怎麽才能傳出消息去,叫妻兒先走!

一間小小的屋子是一個小囚籠,一座富麗堂皇的皇宮,也許不過是一座更大一點的囚籠。

從徐佩東這裏離開了的林世宣徑自往內宮走去,一路上也碰見了幾個低位嬪妃或受了寵幸的宮女,她們無一例外都在見到林世宣的第一時間舉扇遮臉——成年並非太監,卻能在後宮通行無忌的男人,朝廷數百年間,也就唯獨林世宣一人了!

可見佞幸一說,乃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不過林世宣所作所為堪稱佞臣,離佞幸二字,還是有些遠的……這一方面倒是眾口鑠金,積銷毀骨了。

一路來到了明德帝所在的嬪妃宮外,林世宣第一眼就見著了跟在明德帝身旁的大太監。

因為明德帝在裏頭,所以這大珰就直接幹起了守門的勾當,林世宣走上前示意一旁的小太監向明德帝通報,自己則與大太監低聲交談。

這位明德帝的貼身伴當姓房,自來太監婢女在深宮之中能夠混出頭,混成主位身旁得用的,是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林世宣此時就與這位房太監說起了徐佩東的事情。

徐佩東的事情也是這位太監一手操辦的,此刻林世宣回來給了他個結尾,他就問:“留下徐佩東真的對邵勁有用?須知徐佩東只是邵勁的嶽父罷了!在西北那邊,天高皇帝遠,別說嶽父了,就算是親爹要沒命了,許多人也是不肯回來的。”

林世宣輕輕搖頭:“徐佩東對邵勁還有師徒之誼。陛下登基前夜,我在角落看見了邵勁來去之態。他對其妻的態度只怕真和尋常夫妻不太相同。前兩年陛下放邵勁去西北,我本想阻止,究竟沒有開口,可嘆一念之差啊……”

房太監嘆道:“世道不好了,說什麽也沒用,西北總要有人去的,就算他邵勁不去,原來的那個家夥難道就是好相與之輩了?”

這個“原來的家夥”指的正是被邵勁處理掉了的西北王。

說話間時間流淌,進去了的小太監半晌還沒有出來,倒是那屋裏的鶯聲燕語,哪怕是厚厚的門板也不能徹底地隔絕。

兩人充耳不聞,只顧著自己說話。

林世宣擡頭看著天上的繁星,思忖著說:“我與公公推心置腹,我此番一力留下徐大人,是因為徐大人幹涉著西北數十萬兵力;但我對西北的顧忌,一半是邵勁,一半卻是邵勁的妻子!”

這話好無由來!房太監愕道:“邵勁的妻子?”

“不錯。”林世宣肯定說,“我雖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那些事情都有她插手,但光只從陛下登基前夜來看,此女防得堪稱滴水不漏,這就足以叫人不敢小覷。而若真如我所想,她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