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上
邵勁忽然就醒過來了。
在白日光輝都被斂去的夜晚,在長箭貫穿骨肉,在火焰吞噬皮膚時殘留的劇痛和燒灼感褪去之前,昏冥的神智變得清醒,已經不聽指揮的肌肉忽然又和神經聯線。
接著,他不管鼻端嗅進的淡淡而舒緩的熏香,不管在微風中起伏著勾勒出盛景的帳幔,也不管蓋在身上的錦被是否溫柔而細滑。
他飛快地從自己躺著的位置跳起來,垂在身側的左手閃電探出,在邵勁堪堪轉過腦袋,還沒有認真看清楚躺在自己身旁的人面孔的時候,就扼住對方的喉嚨,將對方整個往上一提——
蓋在身上的大紅錦被在這樣粗魯的動作下被蹭開。
黑色的長發蜿蜒而下,素白的中衣在紅與黑中若隱若現,他這時候才發現,躺在自己身旁的,被自己扼住的女人有一張太過美麗的容貌。
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在被自己扣住脖子之前手無寸鐵……看上去也並沒有太多的威脅——他的目光已經飛快掃過了對方的骨骼和肌肉,他這樣判斷著:這是一個漂亮而沒有威脅的女人——但這個念頭僅僅持續了一瞬,在下一刻,邵勁看見對方睜開眼睛,一雙美目寒光閃閃朝他看來。
哪怕在前一秒和前二十年間經歷過太多惡意,在現在這種古怪的時刻,邵勁還是因為這道視線而感覺肌肉微微緊繃了一下。
他手指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被他扼住喉嚨的女人輕輕地悶哼了一聲,臉色已經因為缺氧而開始泛起薄紅。
邵勁的手指僵了一下,又緩緩松開,只保持著控制住對方,不讓對方叫、也不讓對方動的力道。
不是同情,不是心軟。他在自己心裏念叨著。所有的同情,所有的心軟,早就被那些日復一日的惡意磨掉了。
現在他只是——有點奇怪。
他正完好無損地和一個女人躺在一張床上,他們或者是夫妻,或者是情人。
可這絕對不可能。
因為他並不認識對方。
因為一秒鐘之前,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圍只有風的聲音。
宮殿太大,邵勁不習慣有外人在自己的寢宮裏,徐善然因為每晚都與邵勁同住,晚間也絕不留人,哪怕是再貼身的侍女與心腹。
這個時候,如果面前這個人想要殺她,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會恰好闖進來。
徐善然用了“面前這個人”,來形容邵勁。
在她睜開眼看見對方的第一時間,她就能夠確定,面前這個人絕對不是和他朝夕相對,起居與共的丈夫。
這是誰?
他怎麽會出現在風節的身體裏?
徐善然想著,她的心越來越冷,理智就像是一把細密的梳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目前得到的所有內容。
但與內心不相符合的,她的目光在和面前之人的對視上反而越來越柔和,只幾個眨眼的時間,她就像是剛剛從夢境中醒來那樣打了個哈欠,又面露不悅,像對十分親密之人似地嗔道:“又半夜吵醒我,你還不知道我睡到一半醒來脾氣不好嗎?”
她說著打了個哈欠,擡起手拍了一下扣在自己脖子間有如鋼鐵一樣的手腕,寬大的袖子滑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皮膚——但很快,顯示了自己衣衫底下並沒有藏著任何武器的徐善然就重新垂下手,迅速掩去自己露出的肌膚。
她這時候像是醒過了神,微微蹙眉說:“先放手……風節?你怎麽這麽嚴肅,剛才做惡夢了?”
……風節。
邵勁咀嚼著這兩字。
這是這個身體主人的名字嗎?
他垂了垂眼,遮擋一下自己的面無表情,一邊緩緩收回手,一邊想著剛才的“不可能”。
前一秒鐘還在火場被人殺害,後一秒鐘就躺在精致的房間裏和一個女人溫存。
並非絕對的不可能,至少還有兩種可能性。
一種是他他再次穿越了,另一種是他已經瘋了。
而現在,他是穿越了還是已經瘋了?
邵勁發現自己已經分不清楚了。
他不想去看這個陌生而和又和自己此刻身體十分親近的女人,他的五指松了一下,胳膊已經垂了下來,垂下來的同時還僵硬地“嗯”了一聲,算是對對方剛才“做惡夢”的回復。
跟著他就發現那個女人已經半跪著挪到床沿走下去,百子千孫的帳子如同水波一樣起伏,他的目光慢了片刻投過去,帳幕已經被鉤子挽起,從床上下去的女人拿了件衣服披上,看了眼角落的鐘,回身沖他微笑:“也快到上朝時間了,先起來梳洗吧,等待會下了朝還覺得累,就再回來補補覺。”
徐善然用外衣將自己裸/露的肌膚與曲線遮得一絲不露。
她保持著微笑,輕言慢語地說出了上面的話的時候,心中已轉過百千個想法和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