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夫背著藥箱進來,把過脈,重新開了一副鎮痛的藥。

兩個大丫頭絲毫不敢怠慢,親自熬好,畢恭畢敬端到主子床前,舀出一勺吹涼,細聲細氣道,“小姐,喝藥吧。”

虞品言拿來一個軟枕墊在她身後,又鋪開一條手帕,蓋住她衣襟。

虞襄將頭扭到一邊,眉頭皺得緊緊地。

丫頭愣了愣,忙又將勺子遞過去。

虞襄左右擺頭,硬是不肯就範。那丫頭有些急了,恨不能掐住她下顎強灌,卻又礙於小侯爺在一旁盯著,不敢露出絲毫不耐。

“襄兒別鬧,喝了藥腿就不疼了。”虞品言壓住她動來動去的小腦袋,頗有些哭笑不得。

“哥哥喂我才喝。”虞襄反手握住他大掌,可憐兮兮的哀求。

虞品言笑得無奈,接過碗,學著丫頭的樣子吹涼了,喂到那蒼白的唇邊。

小姑娘這次沒再躲避,乖乖把藥喝下,臉立時扭曲了,可見怕苦的很。然而再喂,卻依舊大口大口的喝,剛消下去的淚珠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小模樣說不出的可憐,漆黑的瞳仁裏卻蓄滿堅毅。

傷成這樣不怨不恨,更沒有崩潰絕望,僅是發發小脾氣,使使小性子而已。這個妹妹,比他想象中更為堅強。

少年清冷的眸光逐漸柔和下來,喂完藥,從碟子裏拿起一顆蜜餞塞進妹妹嘴裏,看見她瞬間舒展的眉眼,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上揚。

“哥哥,腿一點兒也不痛了。”虞襄言之鑿鑿。

虞品言眼中的笑意更濃。藥效哪能上得如此之快,小丫頭明顯是在安慰自己。

“哥哥,以後天天喂我喝藥好麽?你不來,都沒人陪我說話。”虞襄臉上的光彩黯淡下去。

“好。”虞品言將她額前的亂發塞到耳後,心情十分復雜。從今往後,在這偌大的侯府裏,虞襄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拉鉤。”虞襄伸出小拇指,輕輕晃了晃。哪怕沒有血緣關系,日子長了,或多或少會積下些感情。虞品言是永樂侯府唯一會護著她的人,自然要好生相處。

“拉鉤。”虞品言也伸出小拇指。

虞襄勾著他不撒手,片刻後耐不住疲憊睡了過去。虞品言靜靜等候,見她睡得沉了才小心翼翼抽-出指尖,卻見她猛然顫抖起來,睜圓的瞳仁裏滿是驚恐,看清床前的人影,又迅速恢復平靜。

終究被那場劫難驚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虞品言忙傾身上前拍撫,口裏呢喃,“莫怕莫怕,哥哥在這裏。沒事了,都過去了。”

虞襄輕輕哼了哼,這才慢慢闔眼,忽又勉力睜開,道,“哥哥,幫我把東西全都要回來。她太壞了,就是扔掉也不給她。”正主兒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也許幾年,也許幾天,虞襄從現在開始就得攢銀子,為日後做打算。送給虞思雨那些財物都很貴重,再加上每月五兩的月錢,連送了六年,加起來便有三百六十兩,也算是一筆巨款了。雖然她不是侯府血脈,可這些東西卻買不來她的雙腿。她拿便拿了,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虞品言一時半會兒沒聽明白,見她硬撐著眼皮等待自己回答,只得連連點頭,哄得她再次熟睡才尋思過來,搖頭失笑。

輕手輕腳走出房門,他看向立在廊下的兩個大丫頭,問道,“虞思雨平日都拿了襄兒哪些財物,你們可曾記得?”

這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月錢全花在自己身上,半厘未替‘虞襄’存,看上什麽直接順走,把私庫都搬空了。在她們看來,虞思雨占‘虞襄’便宜就等於占她們便宜,無奈‘虞襄’是個傻的,有求必應,虞思雨的奶娘又很會來事,抓住她們把柄恐會鬧到老太太那裏。她們只得佯裝大方,實則心裏慪的半死。

虞思雨拿走什麽,她們哪裏會忘,連忙一樣一樣報出來,同時心裏忐忑難安,生怕小侯爺要查虞襄私庫。

索性虞品言不管內宅之事,寫下清單後命人前去討要,這便回了書房。襄兒為他失去雙腿,半生盡毀,他必定竭盡全力去補償。至於虞思雨,她只能拿她該拿的,旁的最好不要肖想。即便真正的虞襄流落在外生死不知,也輪不上她當這永樂侯府的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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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雨昨日嚇得狠了,日上三竿還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額頭覆著一條濕帕子。

一名小丫頭端著洗臉盆進來,輕聲喚道,“大小姐,該起床了。”

虞思雨翻了個身,不加理會,卻聽小丫頭放下銅盆噔噔噔的跑出去,語氣驚詫,“馮嬤嬤,您怎麽來了?”

這馮嬤嬤不是旁人,卻是虞品言的奶娘,盡心盡力拉拔虞品言長大,在侯府很有些臉面。虞思雨吃罪不起,勉力爬起來相迎。

“大小姐臉色極差,可是生病了?怎不讓人去找大夫?”馮嬤嬤笑容和藹,語帶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