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木老鼠

紀理推門進屋,乍看並未見著什麽值得驚嚇之物。

坐下方才發現,書案上擺著一只小小的,木制老鼠。

小的時候,鄰近各府各家的男孩子總愛湊在一處玩官兵捉匪的遊戲,紀陶略少時,亦有過樂此不疲的時候。紀二卻絕不屑同那些小孩子混作一堆。

唐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紀二爺實在不大像一個小孩子,他對所有的玩物皆不上心,獨愛的東西恐怕只有書。在唐糖的記憶裏,唯獨有一件玩具,是紀理真正愛惜過的。

那是府上不知哪位來客送的,說是軍中親戚自西域弄回來的小玩意兒,一只木制的老鼠。

木頭老鼠看起來孤零零的,也不起眼,同這個孤零零的紀二爺倒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木頭老鼠的尾巴會動,輕輕搖上幾圈,小木老鼠便吱吱向前爬去。

紀理不讀書的的時候,便和木頭老鼠獨處在書房,消磨些許時間,而後再次沉入書海。

這個小玩物被他久久霸著,幾乎像是他的寵物,誰都不容碰。

紀陶可玩的物事很多,並不同他計較。唐糖卻酷愛這些機巧小物,見這木老鼠制作精妙,垂涎了很久。

有回趁紀二出門,便央著紀陶替自己悄悄弄了出來,她拿著愛不釋手,拆了又裝,紙上寫劃筆記無數,贊嘆不絕。

那個時候唐糖不過八歲,對這些物件的結構哪裏就能弄得清楚,又一次拆裝的時候,一個不慎,將老鼠的尾巴連根折斷。想要修補,那條尾巴卻尋不見了。

那時唐糖不過八歲,猶記得之前紀二燒書一幕,幾乎嚇破了膽,甚至不敢在人前哭,躲去後院荷塘哭得昏天黑地。

不過待她哭累了回去睡著,再次醒來已是次日。紀理已然歸了府,而紀陶也一早出面,一力承當了所有罪責。在哥哥面前呈交出那只木頭老鼠的可憐屍體,又坦言紀二的心愛之物乃是被他弄壞。

紀理待這個孿生弟弟比之常人已算是好得不能再好,到底也僵著張臉,耗了小一個月不曾理他,這件事才算揭過去了。

前些日子,唐糖在書房翻書之時,無意間竟發現了這只躺在盒中的木頭老鼠殘骸。

唐糖其實不大忍看,拎著老鼠,看看它缺了那處尾巴的傻模樣,她卻總想起當年,紀陶將個淚人輕輕撈起擦幹,溫言安撫,遞水遞食的情形。

那日她在紀方面前不慎誇下海口,說要給他紀二爺送什麽勞什子壽禮。

紀大人一個現任的貪官,哪裏就能缺了她一份薄禮,不如來點誰都不送的稀罕物……故此心生一計,無奈又將那只老鼠惦記了起來。

而今這點手工,於唐糖不過雕蟲薄計,昨夜找來個銅片擰作麻花替作尾巴,伺弄了一個時辰,將木老鼠依原樣修復好,又擦亮上光成了簇新模樣。

其實唐糖真沒什麽親近示好之意,根本也不指望投其所好。只是當年她弄壞的東西,今日找個機會修補完好,也算了卻一樁宿債。

此刻紀二望著案上木老鼠,神情晦暗難辨,冷坐半天,忽探根手指頭,將那老鼠的尾巴隨便轉了一圈,那只木頭老鼠便吱吱朝前爬了幾步,停下來,又不動了。

紀二擡起眼睛:“唐小姐這是什麽意思?”

本來氣氛挺和諧,這人卻忽然來此一問。

還好唐糖早料得這人絕不能有好話,笑得很討好:“我還能有什麽意思?自然是賀大人壽辰,祝大人年年今日,歲歲今朝。小手藝不成敬意,呵呵呵。”

“哼,那可真是托福。”語氣仍不善。

唐糖混不在意,只示意他玩那只木老鼠:“大人,換了個尾巴,故而有些小小不同,你將就著再動一下看看?”

紀理將木頭老鼠往一邊重重一擱,卻不肯再看,面上益發陰沉:“唐小姐向來都是那麽有心。”

這人話裏酸不溜丟算是何意?紀陶的生辰大禮她可是藏得……

唐糖大窘:“誒,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心!我是純粹技癢,順手為之。”

紀理忽起了身,默然踱至窗邊,方才別扭扭道:“哼,我方才喚唐小姐來此,就是欲問一聲,做這許多無稽之事,究竟有何居心。”

唐糖哭笑不得:“紀大人著實是想多了。不過換作我一定也會多想,哎,黃鼠狼給雞拜年,貓哭耗子……大人放一萬個心,您的陽關道,我的獨木橋,咱們各自相安照舊。”

紀理緊鎖眉頭審視唐糖,還在埋怨:“那你又進我書房。”

唐糖正欲笑他小肚雞腸,阿步急急沖進書房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大人……裘……裘大人……他過來了……”

紀理很不滿,反坐回書案之後的椅子上,厲聲斥道:“緩緩說話,誰來也不用慌亂成這個樣子。”

窗外裘寶旸的聲音卻是近了:“是我!紀二算你小子會躲!若非今日是紀陶生忌,我料準了爺爺會喚你歸家吃面,怕是要被你躲到天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