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理獄

次晨,唐糖悄悄出了趟南院。

這是她頭回去看紀陶。

說是墳,不過孤零零一個小土堆。是時天上落些小雨,土堆前卻居然早早立了個人。

裘寶旸頂著一雙兔子眼回過身,聲音嘶啞:“糖糖,你怎麽如此晚到?”

唐糖擡頭望天,天方蒙蒙亮:“寶二哥這麽早……難道您一夜未歸!”

“你竟好意思說!我以為那般暗示,以你同紀陶的交情,連夜一定會來!”多年未見,裘寶旸還是舊脾氣,臉上放不下事,又有些想當然。

但他如此之不見外,唐糖沒來由地高興:“……那是怪我失禮,沒看出來寶二哥的暗示。”

裘寶旸不理唐糖,目光重回墳頭,竟是淒淒念起詩來:“東風吹雨過南樓……而今想起少年遊……”

唐糖不忍聽,也不知接什麽好:“寶二哥您一向還好?聽聞您如今在大理寺,也是呼風喚雨的角色了。”

裘寶旸親點了三柱香遞給她:“哼,認賊做夫,嘴裏果然沒學什麽好話!上香罷。”

同樣是哼,寶二爺就哼得很是親切,唐糖聽了不惱,但也不欲解釋。望望他,又看看那座孤墳,手裏不接。

裘寶旸捧著香,氣呼呼地:“像話麽?就算是素未謀面的小叔子,也早該來上香了罷。”

唐糖聽這稱謂,心中別扭得緊,瞥開眼仍不接香:“他若是不能瞑目,要這許多香火何用?”

裘寶旸蹲身將那三炷香一插,火氣很大:“你那夫君搗得好鬼!你知不知,紀陶此案若非有他作祟,那最要緊的證物,又怎會流落齊王之手?你道齊王為甚要取那件證物?齊王又是什麽人?之前刑部就是齊王……唉!”

裘寶旸有所顧忌,說一半明話,藏一半在暗處。

唐糖心裏自是千般滋味,為他紀二升官發財作嫁衣,此事她也是罪魁。

卻又另有疑團難解,那尊瓷盒,分明是由齊王嶽丈魏升鑒送到紀府,又何以能算“流落”到的齊王那裏。

唐糖未接他的話,卻問:“寶二哥,如今紀陶的案子,何處著眼,看得最分明?”

裘寶旸整一整官袍:“那還用說?”

官袍捂了一夜,最好洗一洗。

唐糖不想染上紀二的毛病,只避開些道:“聽說兇險。”

裘寶旸不以為意:“不兇險紀陶也不會……他不怕我怕什麽?橫豎一條命。”

“寶二哥,你看我這樣子,若想去大理寺當差,行不行?”

裘寶旸上下掃視唐糖,才發現她今早梳的是女兒發,著的卻是身男兒裝。

“切,不倫不類。你是通刑律,還是精斷案?就是審個偷兒,你也得識得破他偷梁換柱的手段罷。一介女流,能做什麽?”

唐糖假作捋胡須的動作,淡笑道:“扮個小子,當當小差,混著看看。我是怕此案幹系重大,內情繁復,寶二哥萬一查到深處孤掌難鳴……到時就算想送個消息,好歹也有個接應。”

裘寶旸聽來不錯:“嗯。不過等等……你去當差,豈不是同你那夫婿唱了反調?紀二會放過你?”

唐糖瞥一眼南院門:“紀二是紀二,我是我。”

“看來你還存了點良心,未曾同他沆瀣一氣!”裘寶旸大喜,可才不多會兒卻沮喪起來:“還是不成的,別說我沒能耐將你弄進去,就算有,紀陶泉下有知,道是我拖你去那虎狼險境,豈能放我過門?”

“紀陶要緊,還是你過門要緊?”

“他若能活過來……”裘寶旸本想指天發誓,說著又喪氣,“說這些沒用的,你壓根就去不成。”

“大理寺總有個把差役、打雜的缺?”

“你若真是個小子也稍稍好辦,我爹……哦就是寺卿大人那個老狐狸眼睛毒著,且事無巨細……”

唐糖輕推裘寶旸,示意他靠得近了,悄悄塞了封藍皮面的信於他袖下:“寶二哥可試著將此信遞與吳主簿。”

“吳主簿不管招錄差役雜役!不過寺卿大人倒是常命吳主簿……咦你為什麽認得他?”

當日擬那藍信贈與唐糖之人,看似像一號大人物,究竟大不大,如今這樣的江湖,她是不懂的,就怕不過被尋了一場開心罷了。

原本唐糖最憂心大理寺根本沒這麽個吳主簿,此際安心笑道:“寶二哥,總之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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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一場火能將紀二燒到西京去,不想他昨夜不急不緩,只道了聲:“哦,知道了。”

知道了。

以他紀二當初問那麽多,如今不應當淡定成這個樣子。

唐糖總想著,程四死得蹊蹺,或許與他嶽父徐春水有關,與古春林有關,又與鄒公子有關,說不好與那盜墓人也不無關系。

萬緒千頭,卻遲遲不見紀理有一點動作。

他倒是在家歇了兩日,上了一回衙門,又歇了一日。

在家時間長了,兩人在回廊拐角難免撞見,紀二瞥一眼她,默然不語,唐糖只當自己耳聾眼瞎,擦肩而過,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