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魚手串

新月瘦得只有一彎眉毛,細亮亮懸在中天,襯得天幕益發深沉。

唐糖將那冊《墨子殘卷》翻弄了無數遍,愣是睡不著,跑到廚下去順了幾壺梅酒,企圖喝一些來激發睡意。誰知一壺喝下肚,腦袋反倒更是清明。提筆想留一封信,熬得墨都幹了,卻仍無從落筆,只好呆呆捧一冊書打發長夜,眼睜睜望著天邊泛出光亮,這才有了些微倦困。

她和衣倒在書房軟榻,沉沉正要入眠。隱約覺得脖頸癢癢,斥了一聲“二呆”,手一巴掌拍上去,手感又刺又硬。

唐糖心知觸到的絕非那只傻貓,然而此刻困意偏生又正洶湧,只得迷迷渾渾由得他去,便翻了個身繼續睡。

再醒時天光大亮,那軟榻本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唐糖居然硌得渾身難受,想要起身,卻發現身子被勒得根本無法動彈。身子被擠得只占得一小半,還有大半被個胡子拉碴的混蛋占去,這無恥之徒將她緊緊擁在懷裏,自己睡得正香甜。

唐糖閉眼依了會兒,終是強掙起身,輕輕掰開他的手,耐著性子喚:“你醒醒,我有話說。”

這人居然只勉力眯開一只眼,也未看她面色,強攬過她來親了一口面頰,嗓音沙沙喚了聲:“小狐狸,親親我。”

唐糖鬼使神差湊去親了親,他滿意不已,重又閉上眼道:“趕了三天三夜,陪我再睡會兒。”側了個身將她重新摟了,卻又貼著喃喃訴了句,“你不知道,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比有你在懷裏睡得更香了。”

她正琢磨遂州過來何以要趕三天的路,誰知他此話剛完,幹脆呼呼睡過去了,再喚不醒的樣子。想必是當真疲累到了極致,任窗外鳥鳴如何滴溜宛轉,任唐糖偷偷溜開懷抱起了身……書房裏只聞他沉穩勻凈的呼吸聲。

她嘆口氣,從一旁的空櫃子裏取出傍晚便打好了的包袱,背上肩頭,悄步往外。

只可惜刀刀他娘親臨終所托非人,托了她這麽一個靠不住的,才替人家領了幾天的兒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好在紀府高門大戶,娶位賢妻回府弦續,哪怕尚她一位公主,也是綽綽有余的罷。

如今她連一心要做的事情都失卻了,望斷天涯,尋不見家。然而屋外的朝暉是金色的,雲形永在變幻,天地之大,一路往西跑至荒境,想必總能尋見一處容身之所。

唐糖本來不想矯情的,可惜行了幾步還是忍不住落了淚,奔去回到書案旁,取炭枝往紙上塗了數筆。

正要重新出發,見榻上這人竟連靴子都不曾脫,靴側微微鼓個小包,唐糖還道這家夥累得腿腫,終究不忍,蹲身便去替他卸。

他的靴子也不知是什麽材料制的,她動作極盡輕柔,竟是怎麽都脫不下來,她摸了摸,靴內側居然還有一處暗鎖。

唐糖從沒見識過靴子還可以這樣折騰的,心頭好奇,幸而他睡得極死,這個結構於她又很容易解開,便略使巧勁將那枚暗鎖上下撥了撥,輕輕轉上一圈,果然“吧嗒”一聲,靴口開了。

剛脫下一只,靴子裏竟是撲落落掉了數樣小物件出來。唐糖目瞪口呆,靴子裏藏那麽些東西,他平時如何行路?

再瞅一眼靴子裏側,方才明了,他一只靴內上方縫有兩處暗袋,這些小物件便是從暗袋之中跌出來的。

唐糖無意去查那些小東西,本打算歸攏歸攏扔進靴子裏了事。

人都是要絕交了的,連那冊《墨子殘卷》都替他好端端留在書架子上,唐糖並不打算扣他一樣小東西留作念想。這輩子的紀念實在太夠,下輩子、下下輩子……一並免了罷。

然而只垂目一掃,竟掃見一件熟物。

魚形的黑玉手串,尾端乃是紅繩編織的金剛墜。便是他那日畫舫之上,詢問過她的物件了。

唐糖當日打掃府上劫後殘庭覓得此物,也曾想過這個手串許是歹人不慎遺落的隨身之物,恨紅了眼睛。但祖父彌留之際,要她一定只顧保命,絕對不許追究。她才聽話將此物置於孟州故宅,頭也不回逃命去了。

這個家夥獨自跑去孟州作甚!

唐糖耐不住好奇,繼而去翻找那堆小物,那裏頭除卻幾枚暗鏢,另有一只小錦囊,一枚藍木牌。

錦囊之中藏了一張紙,唐糖打開看,赫然是一張鹿洲朱記當鋪的當票,存月乃為去年四月,開具的日期卻是去年八月,上頭用紅印章敲了一個“補”字。此乃當鋪慣常的做法,以表這一張是補開的當票,免得和遺失的那張混淆。

榻上的這個混蛋告訴她從朱記當鋪取出乃是這冊《墨子殘卷》,豈料他從頭至尾皆在扯謊!依照當票上顯示的日期,那件存物至今仍在鹿洲,至於為什麽還在鹿洲,他自然是不會告訴她的。

虱多不癢,被騙得慘了,人倒也釋然。唐糖並不在意那張當票,反對那枚藍木牌有些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