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未歸人(二)

唐糖轉回閣中大道恭喜,皮薄的盧語珠被她聲聲“大嫂”喚到面龐滴血。

可惜總有那煞風景的人,紀二絲毫不給面子,冷著臉在旁添了句:“大哥,爺爺跟前還未曾到過,何談這些遙不可及之事?未免目無尊長。”

語珠一時不知如何自處,虧得有唐糖在旁勸慰。

遙不可及?紀伯恩按捺著知會二弟,爺爺其實早就表明態度了的,正是迫於語珠身份特殊,這才翹首盼著糖糖回來商議對策。難得今日陛下通達知意,肯一氣下了旨,接下來萬事順暢,只是須得勞煩弟妹相幫操辦罷了,這一切本就是爺爺的意願。

紀二面上訕訕,顯然此前從未聽紀鶴齡提及此事,不僅沒聽過,他發現這裏從頭至尾就沒他什麽事情!

紀伯恩與唐糖繼續沒理他,裘寶旸不知打哪兒竟尋來一冊官印的歷書,供他二人翻了又翻,唐糖雷厲風行,不過一忽兒工夫連婚期都攛掇著大哥初擬玩罷,就定在三月初。唐糖打算索性在京城逗留三個月,待這門親事落定再行西去。橫豎現下大節,昆侖城中的工匠也都各自歸家省親去了。

紀二還有意見:“兩個月就完得成三書六禮?未免異想天開。”

唐糖微愣,紀二一向管得甚寬,不過有她在的場合,此人還是極少發聲的。

當初於昆侖域中,她為紀二言辭狠戾地喚作“雜種”,紀陶出事之後,他大約是心存愧疚,竟是收斂許多,素來也曉得生硬地呼她一聲弟妹,並不論唐糖是否搭理。

今日難道這又是發的什麽瘋,打算用他從前那套對待大嫂麽?

紀伯恩喜事當頭,心境自是截然不同,好脾氣地打著手勢,告訴弟弟好些繁文縟節本就該當省卻的。

那人依舊不大識趣,一臉不樂意地擺了禮數還欲說教,儼然紀府長輩。

紀伯恩只好接茬同他解釋多事之秋,況且府上不同於前,原當萬事從簡。

大哥尚且耐著性子,紀二一張臉卻居然差點臭了,冷道:“何處不同?紀府的門庭可曾坍了麽?既然不曾,禮便斷不可廢。哼,他若見到你們這個樣子,難道就會以為欣慰了?”

唐糖聽得眉頭一緊,紀二說的那個他,聽者都曉得是紀陶了,裘寶旸恨得切齒:“這個天殺的。”

唐糖倒是低聲勸他:“大喜的事情,我們好好辦,你半句莫去惹他。”

寶旸自然委屈:“哥何曾欲惹……再說這是誰的大喜?他倒搞得他像是個被逼婚的。關他鳥事!有本事當初別將大哥往這兒帶啊,爺爺都比他開化。”

唐糖生怕語珠聽見:“喂,不看我,你看著我大哥的面子,也小點聲罷。”

裘寶旸有些訕訕,到底知趣地點了點頭。

紀二在意的正是語珠的身份,他打頭天帶大哥到這個地方來,就是為了教他練膽的,何曾料想過能有今天這出……這會兒估計在暗自嘔血呢。

唐糖知道以紀二乖張獨腹之心,說不定還自認是出於好意,他一心以為大哥這般人物,自當配以更好的良家賢婦。

這些年相見的機會固然不多,唐糖經年留守於西邊那所噩夢之城做事,反倒是愈發能夠理解磨難之後的紀伯恩。而今的他無法言語,一舉一止落入旁人眼中,總免不了一番唏噓:上天怎會忍心折磨這樣一位儒雅嫻靜的美男子?

然而事實上……紀伯恩究竟何許人?

紀鶴齡若是奈何得了這個長孫,當年的當年,他便壓根不可能跑去追隨謝氏輾轉沙場。連爺爺都無計可施的紀小將軍,更何談旁人?

故而紀將軍這顆劫後之心,對何等樣的女子動了情,又豈容紀二這個家中小弟置喙?唐糖暗覺好笑。

怎奈那人實在不怎知趣,還欲說教,裘寶旸看過眼,搶白他道:“幸虧有紀二哥在,我記得您二十來歲便成了親,想必對那三書六禮什麽的極有見識?還望給吾輩們多多賜教。”

紀二被他揭了瘡疤,面上一陣青白,一語不發踱到門前去了。

小孩子最是不識煩愁,小醉大寶得知他倆能在京城玩到三月,歡喜得在屋子裏上躥下跳。

裘寶旸頗擔憂他倆拆了屋子:“喂喂,你們兩個皮猴子,大過年的,不將伯母的屋頂掀翻不算完是不是?”

紀伯恩笑盈盈同唐糖打手勢:“幸虧這屋頂從今也可不要了。”

唐糖少見大哥這一臉幸福模樣,趕緊幫腔:“大嫂,今夜得了聖旨,咱們再無留在這冷巷度除夕的道理。嫂嫂這便隨了我歸府,先在我的東院住下,我倆結拜個……哎呀不行,我又不能占大哥的便宜。我白長大嫂一歲,太可惜了!”

裘寶旸哈哈大笑。

紀伯恩轉過身去給語珠悄悄比劃:“我弟妹這一張貧嘴,愈發的隨我家三弟。”目中含笑,亦含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