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們將總監姐姐送到她家小區大門前,我笑眯眯跟她道別之後,臉上的肌肉就再也維持不住笑容,往椅背中一躺,一聲都不想吭。

連著好些天在幾個城市間穿梭,我的身體裏好像有個發條,此刻已經擰到最緊最緊,需要放開它,讓它慢慢恢復到原樣。

拍戲的時候,也會有這樣的情況,我很笨,別無他法,唯有死扛。你不能說累,消極情緒會傳染給別人,只好回賓館房間,一個人委委屈屈地對著空氣發泄:為什麽我要幹這一行,為什麽我要受這份苦?

每次在收拾行李逃跑的邊緣,我都會打開手機相冊,看一眼保存的合同照片,算一算我現在走人要賠償多少違約金,最後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背台詞、練情緒。

剛出道的時候,我也喜歡讀一些影評,想知道別人眼中的我是什麽樣的。可能與我的長相有關,也可能是觀眾對初出茅廬的孩子總是寬容的,他們普遍認同我是天生有演戲的慧根,不是背後努力型的人,這個名頭聽上去很厲害,所以我從不解釋,從不講我哭過多少回,結果我的壓力越來越大,好的劇本來找我,我也舉棋不定,不敢接下,反復思考該能不能有突破,會不會和以前的角色太相似。

我甚至問過芳芳姐,我是不是該花點心思在演戲之外的事情上,塑造一下人設,多接一點代言。她回答我說,時候還未到,或者以後你會步上這樣的路,但如今時候未到。

我脫下羽絨服蓋在身上,找個舒服的姿勢,才閉上眼睛,就聽到童童跟司機師傅說,打開電台吧,隨便什麽頻道都行。

她很了解我,這時候我想要一點聲音,更容易入眠。

北京的深夜,還是很安靜的,行在路上的車不怎麽按喇叭,引擎也像出生不久的小狗薄弱的喘息,他們默契地不打擾這座城市。昏黃的路燈從車窗劃過,我似乎是睡著了,卻聽得見電台裏的歌聲搖曳在車中,“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我的腦子它自己無端端地回想著,剛才總監姐姐和童童從周嘉樹身上延伸出的聊天。

總監姐姐說,藝人這個行業,最怕的是眾人推墻倒,脾氣大的,成不了大事,真正大紅大紫的人,往往生來就會做人,常掛在嘴邊的都是行善積德。周嘉樹年少成名,正是證明這一點。

他從小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造就他比同齡人成熟的性格,更是懂得韜光養晦,不愁影視片約,不缺人氣,也沒有心浮氣躁,至少他在人前展現的一面是白璧無瑕的。

回到我們下榻的酒店,在房間門前,童童摸摸我的頭,“你可以堅持住的。”

我笑了,“我會的,我還要賺錢養你們呢。”

硬逼著自己泡澡護膚,從浴室出來已經是淩晨兩點多,我躺在床上,設了個鬧鐘,睡意反而淡了。點開Safari,還是周嘉樹的百科資料頁面。

我這才發現他的明星關系一欄裏有:生父、繼父、母親。

他的母親從前是一名影視演員,生父是著名電影導演周繼輝,在他四歲時父母離異,隨母親改嫁給國內影視劇制作公司的董事長,後兩人又育有一子,母親開始一心經營家庭,淡出影視圈。

網上都說他與生父周繼輝的關系一般,在這個拼爹幾乎是常態的年代,他從沒有在生父執導的電影裏露過臉。

我不由得怔怔地想,一個人的家庭是最難一句寫清的,怎能用‘一般’兩個字概括。我從不輕易與人談論我的家庭,家人是我私藏瓶中的酒,外人不了解個中滋味,若我拔開塞子讓人來聞一聞,或許他們就要數落起我的不是,“知足吧,這麽香的酒你都不喝?別人還喝不著呢。”

關於余高幸的理想型,其實早已寫完了,余下又說這麽多,是因為接下來,我想聊一聊周嘉樹。

與孟老師住在一起的三年,我想保持身材一點也不辛苦。

孟老師屬於廚藝嚇人,卻對下廚懷有一片熱忱的一類人。他做菜不拘泥於照本宣科,總有他自己的見解,但一定要用橄欖油。他擅長煲各種‘靚’湯,很是原汁原味,令人油然而生出古怪的罪惡感,那是對老鴨和母雞的懺悔。

這麽多年來,孟老師的廚藝之所以沒有進步,最大的原因在於沒有人客觀的進行評價,包括我。

我很理解童童他們,不想讓我看到負面批評的心情,而我亦是如此,對待孟老師做出的一桌子飯菜,我嘗一口湯,沉吟說不錯,再挑一盤菜,眼睛一亮說好吃!

孟老師演過那麽多影視作品,家裏還有一個房間專門收納劇本,關公面前舞大刀,於我也算是磨練了。

因為得不到,所以我迷上美食制作和品鑒的視頻,聊以慰藉,明星藝人我認不全,美食博主我如數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