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湯奕可掛下電話,止不住地咳嗽。童童從後座拎上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夾在大腿/間,再打開保溫杯,一半冷水一半熱水摻在一起,遞給她,“來——”

見她吹吹杯子,小口地喝起來,童童又問,“出版社的編輯嗎?”

她回應一聲。童童緊跟著說,“怎麽給你打電話,微信群建來幹嘛的。”

“我給她打的,剛剛沒開進市區,網絡不好,消息半天發不出去。”湯奕可感覺自己的嗓音就像一塊破布,喝過一杯水,勉強潤了喉嚨,童童作勢要給她再倒一杯,被她攔下,“不喝了,快到了。”

童童蓋上保溫杯,對副駕座的男人說,“宇哥,一會兒你在附近,對著小可拍兩張照,不用找角度什麽的,要得像偷拍那樣。”得了宇哥答應,她又叮囑,“動作小點,別給人趕走了。”

湯奕可不解地問,“為什麽要偷拍?”

“宣傳部要的,他們要發上網,就說是有人偶遇你回來祭奠親人。”

“需要這樣?”

“我們也不是走流量路線的,有粉絲萬事足,路人哪有時間了解你的家庭情況,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宣傳部更有的忙。”

“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人這麽不明是非嗎?”

“多著呢。”童童笑笑,然後慨嘆著說,“不是所有人都活在二十一世紀。”

湯奕可又咳上幾聲,懊悔地說,“昨晚我就不該吃那盤炒牛肉。”其實是一道幹鍋小牛肉,搭配上薄荷葉一起吃,可以淡化辣和麻,衍變一種奇妙的味道,難以形容,本著探究的精神,她就吃多了。

“芳芳姐還說呢,你是她這麽多年來,見到第一個在飯局上吃得那麽開心的。”

“他們挺關照我的,我不得給點面子,表現得開心點?”

靈堂布置著一排排花圈,墻體白森森的,沒有丁點兒汙跡,仿佛還能聞到新刷的油漆味兒。

來得不巧,一對中年男女正跪在棺前哭天搶地。湯奕可便止步在大門外,稍作等待。她垂著眼簾,不敢望花團錦簇中的遺像。

今天是她祖母的葬禮。

家屬坐席上,一個在米色高領毛衣外披著麻布孝服的女人,忽然伸長脖子,臉上一副瞧熱鬧的樣子,“大明星來了……”這是湯奕可的嬸嬸。

一個同樣穿著孝服的男人用胳膊推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咋咋呼呼的。這是湯奕可父親的弟弟,她的叔叔,湯凡勝。

棺前那一對中年男女相互攙扶著起身,走向家屬,湯奕可才走進來。

她穿著黑色的呢子長大衣,裏頭是荷葉領的白襯衣,套著一件黑色西裝面料的背心桔梗裙,裙擺長及纖纖的小腿,最底下是一雙馬諾洛的高跟鞋。

童童不上前,只幫她拎著包,如往常般帶著欣賞的心情,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她就適合這樣法國風情的打扮,時髦新潮的東西,像那些潮牌的衛衣、老爹鞋之類的,加在她身上反而別扭。她是玻璃杯似的女孩,該放在櫥窗裏,杯沿上掛著鉆石耳墜,杯腳邊散落著珍珠。

她已至棺前,正準備跪下,嬸嬸兩步上來,將棺前兩張墊子疊在一起,跟她說,“這樣跪著軟和點兒。”

她沖嬸嬸一笑,“謝謝。”

她斂過裙擺跪下,擡頭望見遺像中面容慈祥的老人,情不自禁地淚滿眼眶,她閉上眼睛,俯身下去,淚水從眼睫滾落。

她沒有要問候家屬的意思,直接坐到賓客席的座椅上。童童來到她的身邊,遞上紙巾。

何謂明星,廣義上便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個,且有著吸引力,盡管湯奕可顯得格格不入,多數人還是想與她搭話。他們讀過一些娛樂新聞,以為對她的近況了若指掌,唯一不了解的,也最最關心的,無非是她令人羨艷的收入。

湯奕可禮貌而平淡地回應這些已然陌生的親戚,抽空望一眼她的父親。他頭發剃短了,蓄起胡須,整個人消瘦許多,五官仍是周正的,有股子文人氣息。

從前她不曾留心打量他,多年不見,他的容貌在她腦海已經模糊了。再相見之時,她不得不承認,有他,才有她。

她開始害怕自己遺傳到太多他的基因,也會變成薄情寡義的人。

瞧瞧他身側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也不對,他們結婚都有四年,算不得新婚。

湯奕可的印象中,那個女人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穿著玫紅色的外套,戴著誇張的圓圈耳環,宛如一只狐狸精,這個比喻不含貶義。今日一見,她竟沒有那麽鮮艷,也無甚氣質,生活得不太暢快,嘴角都有些往下走,像是狐狸精歷經人間苦難,終於修煉成人,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她叫什麽名字,錢薇君?還是錢儀君?記不清了。

錢薇君收回目光,連帶著翻了個白眼,“時代真是不一樣了,擱老社會,她就是一個戲子,用得著這麽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