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頁)

張思芮報上自己的名字,電話那端突然靜得只剩下輕淺的呼吸,一分鐘後,那人開口了,依舊是記憶裏溫溫軟軟的聲音:“思芮,你有什麽事兒嗎?”

張思芮卻不吃這套:“阿姨,我走的前一天給霍蔚打了個電話,他在洗澡,電話是你接的。你說他洗完澡出來給我回電,我等了一個晚上,他沒有回電。第二天臨走前,我用原來的號碼給他發了短信,短信也沒有回復。”

霍蔚的母親羅汝明無話可說。

張思芮平聲道:“你刪了電話記錄,也刪了我的短信,你可能在那兩天裏還藏起了他的手機,是嗎?”

羅汝明沉默著,半響,輕聲道:“……是吧。”

張思芮不解:“我在電話裏明確告訴你我要走了,短信裏也明確跟他提了分手。你不喜歡我,我是一直清楚的,我剛好離開了,也跟他分手了,不正合你意?”

羅汝明喉口溢出了不明顯的哽咽,她整理著呼吸,慢慢道:“我害怕,我怕他跟你走……他跟他爸爸一樣,總是不掛念我,但我離不開他們。”

張思芮不知道羅汝明的邏輯在哪兒,她無奈道:“我們只交往了三個月,交往的過程也沒有很順利,他也許不答應立刻分手,但絕不可能跟我走。”

羅汝明聞言頓了頓,似乎是驚訝於同樣的事情在不同的人那裏居然有如此迥異的解讀,就好像最近在播的兩部歷史劇,在A劇裏是個白月光的歷史人物,在B劇裏卻是個腹黑的渣渣。

羅汝明以前常常能順著霍蔚的目光看到一群孩子自院門口跑過去,她最開始只以為霍蔚也想出去玩兒,後來看得多了,就發現不,霍蔚在觀察一個女生。那個女生長得一點也不可愛,打架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他在觀察什麽。

女生漸漸大了,不再滿胡同亂竄了,她也就把她忘了。結果有一回卻在霍蔚的錢包裏翻出她的照片。是個兩寸證件照,正面有鋼印,很明顯是從哪兒撕下來的。

再過幾年,女生突然以霍蔚女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她家客廳,她看到她逛街回來,笑容坦蕩地跟她打招呼,而霍蔚跟著望過來的目光裏帶著不掩飾的戒備,她愣了愣,開口招呼女生吃水果零食,那戒備就不翼而飛了。

羅汝明不喜歡張思芮——羅汝明天性偏於軟弱,張思芮天性偏於強勢——但有些事情她還是得說一說,也算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補償。

羅汝明輕聲敘述著張思芮離開以後的事兒:“……他曠課一個月,四處找你。他爸不在乎高考近在眼前,卻在乎他荒廢了練琴時間,一個耳光把他的耳朵打出了血,結果他轉頭拎起琴凳就把鋼琴砸了。他爸希望他考伯克利音樂學院,他本來就不願意,鋼琴一砸,他爸算徹底死心了。”

張思芮聽得有點恍惚:“你看到事情變成這樣,就更不敢說出你幹過什麽。”

羅汝明再次調整呼吸,但這次卻沒成功,再出口的話裏帶著很明顯的鼻音,“是,我不敢……距離砸琴也就一個禮拜,有一天他半夜回來,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倒在浴門口了,要不是他爸睡眠淺聽到聲響,人就救不回來了。他心臟不好,你們交往期間,他發作過一回,你也知道的。”

張思芮沉默著看著前方的高樓大廈,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只在眼尾處有幾分不明顯的暗紅,但路燈的光線實在太暗了,路人在她身邊走來走去,誰也沒能察覺。她在羅汝明的低泣聲裏結束了通話,給她留了句 “不要給霍蔚知道,就當我真的是不告而別”。

張思芮聽人說起過,霍蔚出生後一直是養在蓬萊島霍家爺爺那裏的,四歲才被接回大都。偏巧他剛回大都,他姐姐霍越就得了重病。羅汝明勻了全部的精力給自己一手帶大的霍越,沒有余裕關注剛回家總是不安哭鬧的霍蔚。兩年後,霍越去世,羅汝明經受不住打擊,一蹶不振,沒多久就回了美國娘家。羅汝明在美國具體待了多久,鄰裏意見不大一致,有說兩年的,有說三年的,總之她再回來,人就緩過來了。不過可惜,霍蔚眼裏已經沒有“媽媽”的位置了,她只是霍越的“媽媽”。

張思芮沒辦法責怪羅汝明,羅汝明生性軟弱、敏感、自私,她不擅與人來往,自己就已經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糟了。張思芮只是希望,最起碼,霍蔚不必知道羅汝明做過什麽,他對她,總還是有些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