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公主(第3/8頁)

她年少膽小,很怕惹事上身,更怕因此給家裏帶來禍患。

前幾日,宇文赟在朝裏設置了四位輔政大臣,尉遲熾繁的祖父尉遲迥被升為朝中位列第二的大右弼,而楊皇後的父親楊堅卻只是位列第四的大後承,位置還在尉遲迥之後,尉遲迥為此而感激涕零,幾次上表謝恩。

“閉嘴!”她此刻收口,卻已經來不及了。

宇文赟用力將坐在身邊的尉遲熾繁推下座位,一腳踹到旁邊,根本不理會她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滿了幽怨和恐懼。

他走下座位,將臉湊近在楊麗華的臉畔,用被烈酒浸壞了的沙啞聲音冷冷笑道,“怨不得人人都說你父親有帝王之相,你在天的面前,也敢這樣傲慢……”

宇文赟一年前霍然又有了新見解,即位沒幾天,他忽然夢見一群神人簇擁著他,口稱他為“上帝”,所以他醒來後即大辦儀式,傳位給七歲的太子宇文闡,自己年方二十便當上了太上皇。

他從此名正言順地不再料理朝政,將軍機要務推給幼小的兒子辦理。

每天,他在內殿前盛陳百戲,沉溺於酒鄉和女人們的溫柔懷抱,連晚上也舍不得睡去,宮中每月僅燈油就要用掉幾千缸。

宇文赟如今自稱天元皇帝,正陽宮改稱“天台”。他不再口稱“朕”,而自稱為“天”,任何要進正陽宮議事的大臣,必須事先奉齋三日、避谷一日。

自比於上帝的宇文赟,好色程度卻未降低半點,他登基後的第一件要政,就是派內侍們出宮四下尋找美女。

後宮裏的女人已經數不過來了,宇文赟卻意猶未足,下旨命令所有官員的女兒都不得隨意出嫁,必須先經他挑過之後,才能許配人家。

氣得大臣樂運擡棺進諫,見幾位以耿介聞名的大臣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宇文赟似乎產生了幾分悔改之意,但過不了半天,他又狂亂如故。

剛剛被冊封為天元大皇後的楊麗華,只覺得自己早已心如槁木。

她與這個心智不正常的少年自結發至今,受的苦頭實在無法用幾句話來說清。在她出嫁之前,她連想都沒有想到過世上還有這樣古怪的人,而這個瘋癲昏暴的人,竟然還是北朝的皇帝,治下有數千萬軍民!

難道那些正常人必須奉一個瘋子為君?還是深宮的生涯、嚴厲的父親將宇文赟摧毀成這般模樣?

他是個瘋子,她的丈夫、北朝的天子是個瘋子!是個比南梁蕭家、北齊高家的亡國之君還要昏亂的瘋子!

她知道他本性算不上壞,當年她嫁入東宮時,他只是個嗜酒、好色、身體單薄的少年。然而宇文赟好殺的父親,卻不斷地要求他的心變硬,要求他懂得威殺馭下之道,他的兩位宮正師傅也要他懂得權術。

這一切教育,毀了這個平庸得有些愚蠢的少年。

即位之初,宇文赟曾嫌父親親自起草的《刑書要制》太嚴厲,親自下詔廢除,然而半年之後,他又重新施行《刑書要制》,甚至比從前更嚴酷,就從那一刻起,楊麗華知道,宇文赟毀了,——他的心變硬了,他開始嗜血。

見宇文赟言及自己的父親,楊麗華努力撐起因流血和受刑變得虛弱的身體,眼睛緩緩擡起,與宇文赟那雙充滿血絲、閃爍不定的眼睛對視著。

她的神態仍然不卑不亢,聲音柔曼得像是在撫慰一個孩子:“臣妾的父親相貌威嚴,這是名將之相,不是什麽帝王之相。武皇帝在時,以此事為借口來攻訕臣妾父親的人很多,武皇帝對群臣發怒道:天命有在,普六茹堅只可為將耳,再有譏議此事者,坐妄言之罪……”

在滿殿的沉寂中,楊麗華喘息片刻,不禁流下了兩行清淚。

她緩緩舉起袖子,拭去頰邊的淚水,聲音仍然平靜:“陛下,臣妾的外祖父獨孤信是大周開國的功臣,臣妾的祖父楊忠為武皇帝攻破了號稱堅不可摧的北齊長城,臣妾的父親曾為滅齊建下赫赫功勛……他們都是忠臣、功臣、重臣,對宇文家忠心耿耿、矢志無二。至於說到臣妾的姿態,陛下,臣妾是陛下的六宮之首,寧可死,也不能自甘下流。”

她的神色和語音都是那麽沉著,讓宇文赟一時間覺得心神安寧。

這真是個奇怪的女人,每次他留在她身邊,都能感受到一種至大的滿足和平靜。

她從不像元樂尚、陳月儀那些後宮嬪妃一樣曲意迎合他,但他卻一直敬愛她,當年在東宮時,因為有了她,他才能夠捱過那些充滿了恐懼和拘束、責任的歲月,她似乎更像是一位母親、一位摯友、一位姊妹。

但這寧靜轉瞬即滅,宇文赟看著自己渾身披滿的四采金繡天子綬帶,看見自己通天冠上懸掛著的金附蟬,不禁狂笑了起來,他已經是“天元大皇帝”了,是下管八極九野、萬方四裔的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