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公主(第4/8頁)

他至德合於造化、神用洽於天壤,怎麽能容得下一個女人在他面前用充滿同情、垂憫、哀傷和關愛的目光打量他?

“好,楊麗華,既然你想死,天就成全了你!”宇文赟有些猙獰地笑了一笑,天台宮的四下裏回蕩著雞叫聲,這也是宇文赟的娛樂之一,他命人在所有的亭台樓榭邊都倒懸著活雞,以聽它們的慘叫聲為樂,“天賜你死!楊麗華,看在你入宮多年的情分上,天賞給你一個最後的禮物,讓你自己去選死法!”

楊麗華收回了自己充滿悲憫和溫情的視線,不再去看宇文赟那張近乎瘋狂的臉。

母親,她的眼前浮起了母親那張有些堅硬的面龐,你是為了什麽,將自己心愛的女兒送進這個充滿了爭鬥和陰謀的深宮?自己戰戰栗栗地生活了那麽久,卻仍然無法逃脫這命定的下場。

從十三歲到二十一歲,沒有愛,沒有尊嚴,沒有安寧,有的只是毫無意義的尊號。哦,不,還有自己那個不足兩歲、剛開始牙牙學語的女兒。

宇文赟期待著楊麗華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求饒。

經常責打宮人的他,今天還是第一次杖責楊麗華。

起因很小,昨天晚上天德殿侍候更衣的宮女相貌不合他意,又沒有將他的衣服薰成他中意的香味。

計較享受的宇文赟,為此今晨面責楊麗華,沒想到楊麗華卻平靜地回答說,她是母儀天下的六宮領袖,如果宮女們有無禮失德的言行,那是她的過失,如果說僅因更衣宮女相貌不佳來責備皇後,那是皇上有失仁厚,這也絕非她應該管束的事情。

當著眾妃的面,自比於上帝的宇文赟哪裏容得了別人指摘他?

在宇文赟看來,楊麗華純粹是自求死所,她從不懂得迎合他,若不是因為有一份結發夫妻之情,他早已將貌若天人的尉遲熾繁扶上天元大皇後的位置。

楊麗華卻似乎根本不想領他的這份情,她不顧宇文赟眼中的期待,虛弱地直起身體,叩了一個頭,便無言地起身離去。

宇文赟無法忍受楊麗華背影上寫滿的不屈,他近乎狂野地在她身後叫道:“楊麗華,你再不求天饒你,天即族滅你們楊家!”

楊麗華的身體微微趔趄了一下,在天德殿朱紅色的雕花木門前,她緊緊握著侍女的胳臂,頭也不回地答道:“一切……權在陛下。”

看著她不疾不徐離去的背影,宇文赟氣得幾乎發瘋,他拖著滿身的五彩金繡天子綬帶,在殿裏急躁地徘徊著,咬牙切齒地叫道:“發旨,叫楊麗華立刻就死!”

被宣來草詔的內史鄭譯,望著宇文赟怒發如狂的面龐,卻有些猶豫難斷。

他是宇文赟從東宮帶出來的老屬官,與禦正下大夫劉昉二人,並為宇文赟的心腹親信,自宇文赟即位以來,鄭譯的權勢如日中天,外官們的去留廢立,都是鄭譯一言而決,宇文赟平時也十分聽得進去他的意見。

但此刻,鄭譯知道,宇文赟與楊麗華是自小的結發夫妻,性格狂悖的宇文赟,若不是身邊有一個柔婉沉靜的楊麗華,早已發癲發狂,不會像現在這樣,偶爾間酒醒了時還會露出一種溫和明理的面目。

樣貌清秀端莊、以學識淵博著稱的鄭譯,知道自己並非什麽正人君子,出身普通官員家庭的他,渴望權勢和富貴。

宇文赟身體這樣單薄,性格又這樣瘋狂,眼見活不了多久。

一生狂熱追逐女色的宇文赟,身後將要留下一個幼小的太子和五位皇後。

在這五位皇後的家族中,鄭譯只與楊麗華的父親楊堅有同學之誼,關系也一直來往得密切,如果楊麗華被賜死,楊堅被逐,一旦宇文赟百年,鄭譯還能依靠誰去?難道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權力和地位就這樣輕易地讓尉遲迥那些人奪去?

不,絕不!

因此鄭譯在刹那間下了決心,他含糊答應著宇文赟,退至外閣,在草詔的書案上親自寫下一封信,讓密使送呈給楊堅的夫人獨孤伽羅。

目送密使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鄭譯不禁長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此刻只有獨孤伽羅能夠平息宇文赟的憤怒。他雖然沒見過伽羅幾次,但他早已聽說了她的名聲,這個女人長袖善舞、洞察先機、堅強含忍,一定能夠平息這看起來已無法挽回的事態。

聽到宇文赟準許入宮的口諭,伽羅這才舒了一口氣。

隨著侍女一路前行時,心情焦躁的她只覺得帶路侍女的腳步還不夠快。在宮道的一個拐角處,伽羅習慣性地對著廊下的一面黑色漆畫琉璃屏風理了理頭發,她的鬢角已經生出了白發,眼神也帶了幾分滄桑。

今年不過三十六歲的伽羅,臉龐有些憔悴,缺乏一般公侯夫人的那種雍容和豐潤。

“天元大皇帝陛下!”一腳踏進天德殿的門口,伽羅來不及細細打量宇文赟和他身邊環繞的那些年輕嬪妃、塗脂抹粉的女裝少年,便匍匐在地,山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