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騎獸之勢(第3/8頁)

依楊麗華的意思,目下的第一件事情,應該將宇文赟的弟弟宇文贊召入內宮,指定他為攝政王。

鄭譯口中不說什麽,心裏卻覺得奇怪:這位性情貞靜固執的楊皇後,看起來真不像是楊堅和獨孤伽羅的女兒,她幾乎完全不懂得權術——在這個非常時刻,誰第一個來到快要咽氣的宇文赟身邊,誰就掌握了北朝至高無上的權力!

她怎麽連這點常識也沒有?竟打算將她父母虎視眈眈已久的皇權輕巧地交給一個平庸無能的少年!

“天元皇後,”鄭譯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鞋尖,心裏帶了幾分藐視,卻努力用謙卑的聲音回答道,“天元皇帝即將不豫,太子年少,非能幹得力之人不能定社稷……若以漢王宇文贊輔閣,臣恐其非人。”

楊麗華細想一下,覺得果然如此。

漢王宇文贊是個肥胖得有些愚蠢的少年,他甚至沒有其兄長畸型勃發的生命力,整天顯得無精打采,連腦子都懶得多動,只會抱著一袋水煙,和清客們聊聊天、喝喝酒,看起來暮氣沉沉。

“那……該召誰來?”楊麗華猶豫起來,除了宇文家的親王外,朝中的重臣,就得算那幾位皇後的娘家人了。

陳月儀的父親陳山提和元樂尚的父親元晟,均在不久前加封了上柱國,但他們並不帶兵,徒有其名而已。

只有尉遲熾繁的家裏與眾不同,論起家世,尉遲家與宇文家是親上加親,二世都尚公主;論起名望,尉遲迥收復過西蜀,當了多年輔政大臣,手下舊部不少;論起實力,尉遲迥現在是外任的相州總管,總攬北部軍權,比自己即將上任揚州總管、總攬大周南部兵權的父親楊堅兵力更強……

難道自己就眼睜睜地看著尉遲家從這個夜晚開始飛黃騰達?

楊麗華不能甘心。

縱然她並不熱衷於權位,但她也不能讓宇文家和楊家的命運操縱在別的家族手中,她自己更不能在一個剛滿十五歲、來路曖昧的女孩子手下唯唯聽命。

“既臨大事,當然該召請隨國公入見。隨國公親則國丈,重則國之宰輔,而況明決果睿、名重北邦,監國之人,非隨國公莫屬。”鄭譯仍然是眼觀鼻、鼻觀口,但心裏卻起了陣嘆息,這個楊麗華,為什麽她沒有她母親一半的果斷和明智?

在這個非常時刻,她竟然是如此的優柔難決,旁邊若換了別人,而不是鄭譯,早已將楊麗華玩弄於股掌之上。

楊麗華有些木呆呆地注視著鄭譯,不出片刻,又將視線移到站在帷幔旁邊的劉昉身上。

劉昉比鄭譯年齡大幾歲,但外貌和舉止卻顯得年輕得多,面容上帶著一種無法掩藏的浮滑氣息,此刻,這個平時十分能言善辯的禦正下大夫,卻保持著令人敬畏的沉默。

“劉大夫,依你之見呢?”也許是為避親嫌,楊麗華沒有立刻答應鄭譯,而是不放心地詢問起了劉昉。

“鄭內史所言誠是,請皇後速召隨國公入見!”出乎她的意料,劉昉竟然雙膝跪倒,高聲贊同著。

見識不出宮掖的楊麗華,終於點了點頭。

她不能明白鄭譯、劉昉如此作為的背後原因,她只是在心底裏湧起一種隱隱的喜悅,一方面是慶幸自己地位的穩固,一方面是為父親能有這樣的聲威而高興。

“好,就按著兩位大夫所說,召隨國公入見。”楊麗華咬了咬牙,終於點頭首肯。

再過幾天,八歲的小皇帝宇文闡就將臨朝聽政了,她就算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自己的五個弟弟著想。

聽母親說,他們一個個都是英睿不凡的少年。

楊勇在前兩年就因為平齊之功被封為上柱國、大司馬、總領舊齊之地的洛州總管,年紀輕輕便繼承了外祖父和父親都曾擁有的高位,而且,出身將族的他甚至比父祖更出色,不但會帶兵打仗,而且雅通典籍、善解詞賦,長安城裏沒幾個少年能比得上。

倘若因為自己此刻的猶豫,令楊勇、楊廣、楊俊、楊秀、楊諒這些同母兄弟們永無立足廟堂大展身手的機會,那麽,自己將成為家門的罪人。

夜風越來越涼了,小宦官將楊堅引領至天德殿的二道院門外,便停住了腳步,恭敬地彎下腰來,道:“隨國公,請自行入見。”

楊堅點了點頭,邁步走進夜色深沉的天德殿前院,這座天德殿,他素日奏事時經常來,但此際的月色裏,院中樓台幽靜、池閣深沉,令他覺得異樣陌生。

自宇文赟登基以來,天台天德殿的夜晚,還是第一次呈現出一派寧靜的面貌,那密如急雨的絲管和徹照十數裏的燈燭已經消失了,在門前往來不息的女裝少年們也不知去了哪裏,留下的是天德殿門外那些奇形怪狀的設置:圈養巨獸的籠子、拋槍弄劍的鋼絲套、舞伎攀爬的漆木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