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庶人村(第2/9頁)

“秦王爺中了劇毒。”

伽羅這才震驚地擡起眼睛,她並不是不疼秦王楊俊,但楊俊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的確讓她有些寒心。

他去並州當總管已經五六年,卻從不曾寫一封家書來問候母親,聽晉王楊廣說,楊俊背後提起母親,總是有些怨恨,她前生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這些辛辛苦苦、推幹就濕養大的兒女們,一個個這樣恨她?

蘭陵公主為夫婿求官不遂,常有怨言,樂平公主更不用提了。

太子楊勇早與她生了嫌隙,甚至不顧楊堅的意思,將在大興宮長大的皇太孫楊儼硬討了回去,這些年來,他寧可稱雲昭訓那歌伎出身的生母為“娘”,也不肯這樣喊她一聲;蜀王楊秀本來就是無情的孩子,他對父母、對兄弟都缺乏感情;漢王楊諒與父親更親近些,卻有些害怕母親……

八個孩子中,數來數去,只有晉王楊廣和自己還算有幾分感情,對自己孝愛有加,每次染恙,楊廣都會在揚州親自為自己祝禱,並送來名貴的補藥,自己的生日和獨孤信的忌日,也只有這個細心的孩子會記住。

其他孩子呢?

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走近母親的心,沒有一個人願意體貼她的憂傷和恐懼,他們只會將自己人生的不快和挫折推給母親一個人承擔,卻不想想看,年邁的母親是否真的是棵能遮擋一切風雨的參天大樹……

她不是神,在她威嚴莊重的外表下,她只是一個十分脆弱的女人。

見獨孤伽羅長久不語,高颎擡臉看著她,又道:“一個多月前,崔妃在秦王爺吃的瓜上抹了劇毒的鳩藥,幸好那天秦王爺沒吃幾口,中毒不深,但已經昏迷不醒、視物模糊,秦王相為他請了並州名醫延治,直到十天前,秦王爺才醒來,卻已經無法下床行走……幾乎成了一個廢人。”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伽羅的手在顫抖,崔妃是她親自選取的兒媳,是她那聞名天下的舅氏清河崔家的女兒,是個精通詩書的好女孩兒……為什麽會這樣?

伽羅朦朧地想起了《長阿含經》上的經句:

因愛有求,因求有利,因利有用,因用有欲,因欲有著,因著有嫉,因嫉有守,因守有護,由有護故,有刀杖、諍訟、作無數惡……

為什麽她一手成就的這四門婚事,楊麗華、楊勇和楊俊都是這樣淒涼的下場,是她錯了麽?她是個摯愛兒女的母親呵,她一直想給他們最大的幸福……

兩行濁重的老淚在伽羅的臉上流淌,半晌,她才喑啞地問道:“為什麽到現在才稟報?”

“崔妃不許信使入京。”高颎有些郁悶地回答。

他知道,自五年前崔妃得了皇後的口諭,可以自行抑減秦王的驕奢行為後,崔妃更加肆無忌憚了。

大隋的王妃公主,都想學著獨孤皇後的模樣來管束丈夫麽?可她們沒有一個有伽羅的才能,而她們的丈夫也不是對妻子寵憚入骨的楊堅。

“她好大的膽子!”伽羅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堆滿佛經的桌子上,“廢了她,讓她回清河崔家自盡!”

高颎嘿然。

今天這個結局,出乎他的意料,也讓他覺得心情沉重。楊堅的五位皇子,從外露的才貌上來看,個個都很出色,然而這種出色的外表才能和顯赫的地位結合在一起,給他們帶來的,似乎並不是完滿快樂的人生。

半晌後,他才低頭答道:“是。”

“崔氏為什麽下毒?”伽羅的聲音有些嘶啞。

“聽說是因為秦王爺內寵太多。”

一陣長風吹過殿外的長廊,也帶來白楊樹葉墜落的聲音,如綿綿深雨,如一聲嘆息。

伽羅頹然坐回自己的椅子,枯瘦的手指搭在了那堆石印佛經上,一任自己的眼淚墜落在深紫色的衣襟上:“勇兒、俊兒、秀兒……這些孩子,一個個都不肯聽本宮教誨,變得這樣窮奢極欲。都是本宮不好,他們自幼生長豪門,本來就不懂得民生艱苦,本宮見他們資質出色,十幾歲就讓他們當了外任一方的大員,這反而害了他們,讓他們變得驕奢、自私、狂妄……”

真是這樣麽?

高颎眼看著楊家的孩子們成長,他深知,楊勇兄弟還算得上心胸寬厚,只是因從小生長侯門而變得單純幼稚,即使是他們生活有些奢侈,也算不上什麽大事……

可他們那對過於嚴苛、望子成龍的父母,卻令這些孩子們一個個活得緊張而壓抑。也許,正因著這份壓抑,年紀輕輕的他們,才會不斷在醇酒女人中放縱自己罷?

雖然嘴上說不會掛念頹廢墮落的三子楊俊,可聽到楊俊中毒臥床癱瘓的消息,獨孤伽羅還是傷心得一病不起,臥床多日,飲食不進。

楊廣在揚州聽到消息,急得嘴角起了一串大燎泡,星夜馳回京城,帶蕭妃入宮,精心侍候獨孤皇後,還特地上秦王宮中,去探看了楊俊的病狀,見楊俊已無生命危險,再回大興宮宛轉告知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