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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個心冷意冷的女人,妙通從心底裏生出一種深深的厭惡感,愛子昨夜身亡,不過一天時間,她的心思卻又回到了她虎視眈眈已久的皇後璽綬上。

“夫人必然會成為大魏皇後。”妙通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一點異常,仍然平靜地回答,“內庭事務繁雜,久乏領袖。放眼魏宮,除了夫人,還有誰具備母儀天下的才德?”

高夫人忍不住面帶喜容,紅腫的雙目裏,閃爍著逼人的芒彩:“誠如法師所言,本宮當為你這位瑤光寺住持再上尊號,賜給邙山腳下的三百頃良田為廟產。”

“謝夫人厚賜。”

“即使是當了皇後,我也無法令皇上專情……”高夫人的欣喜轉瞬即逝,又轉得陰郁,擰起了長入雙鬢的畫眉,“如今,宗室們議論紛紛,說皇上已經二十六歲了還沒有生下皇嗣,幾個皇子全都早夭,只怕身後無人……今早竟有幾個老王爺一起進了具名折子,要皇上在冀州、徐州大舉選秀,選取一百名有宜子之相的少女入宮!我這個皇後的位子,可一點也不穩。”

她怒氣沖沖地一拍椅子扶手,恨道:“歷來的皇帝,要數魏國皇帝最荒淫,竟然設了一百多名嬪妃的名份,此外又有才人、采女無數!這些女人,人人覬覦皇後之位,宮中到處都是陰謀詭計、機關、毒藥和暗殺,鬼影幢幢,令人生畏……”

這說的不就是她自己嗎?妙通有些愕然地看了高夫人一眼,見她的眼中焰彩黑亮灼熱,一雙美目在燈燭下竟像野狼般充滿了吞噬的欲望。

“我聽說下個月宮中要在洛陽名門閨秀裏選取四名女官,是夫人的旨意嗎?”妙通小心翼翼地問。

高夫人搖了搖頭:“人言可畏,我不過借此塞責人口。”

妙通早料到是這麽一回事,她淡淡一笑:“夫人入宮已經十三年,難道你從沒有為自己的將來認真打算過?”

“你是說……”高夫人擡起了頭,一身素白的綾裙,配著那張凝玉般的圓臉,果然有著觀世音般的端莊和美。

“前朝的文明太後才是魏宮中最聰明的女人,”妙通笑道,“夫人雖然也有城府機心,卻終究比不得文明太後。夫人,既然有留犢去母的便利,夫人為什麽不願去恩撫一個沒有母親的太子?這樣,夫人毫發無損,卻仍然能得到皇太後的名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夫人,你若有幸再次為皇上生下皇長子,只會招來殺身大禍,雖然身後能享廟祭,但這種虛名對自己有何用處?”妙通的態度很誠懇,她像個長者一樣向高夫人諄諄教誨,“文明太後從沒有為皇上生過孩子,卻能安享三朝富貴,夫人知道是何緣故?”

高夫人聽得心動,忙追問道:“我們家女孩子大多跟著高麗師傅讀書,對前朝事情知道得極少,還請法師明示。”

“文明太後雖然自己沒有孩子,但對於失去母親的皇太子卻結以厚恩,從三歲起便親手撫養。皇孫生下來之後,她索性將皇孫抱至自己的殿中,日夜愛護養育,所以兩朝天子都對她有一種至深的骨肉之情。文明太後一生安享榮華,臨朝專政,母儀天下,威權極重。太後駕崩之日,她的皇孫孝文皇帝為之絕食五日,三年不進酒肉,三年不親近後宮女色,哀慟過度,形銷骨立。至於孝文皇帝的生身母親,除了得到一條白綾和一個尊貴的謚號外,還得到了什麽?直到文明太後身故,孝文皇帝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親是誰!”

高夫人久久不語,背對著妙通,負手看著窗外,顯然,這番話讓她心潮起伏、難以平靜。

“多謝法師指點,只是,還有一樁事,法師只怕不知道……”良久,高夫人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宮之事,唉,不提也罷……”

“夫人若放心,可對貧尼一個人說。”妙通靜靜地看著高夫人,“貧尼在洛陽城裏住過許多年,深知宮事幽秘,不可外泄。”

高夫人看著妙通沉吟片刻,俯耳過去,輕聲說道:“宮裏這兩年打胎藥盛行,凡是有孕在身的嬪妃和才人,因為害怕生下皇長子,紛紛飲藥墮胎!法師讓我學文明馮太後,可你知道嗎,馮家女兒入宮五人,竟然一個孩子也不生,都說她們家有秘制的古方,服一劑就終生不育!”

妙通也不禁一驚,笑道:“竟有此事!委實難以置信。”

“真的!”高夫人急切地說道,“外面都說我刻薄妒忌,他們哪裏知道我的苦處,皇上今年二十六歲了還沒有子嗣,其實最急的是我!何況後宮佳麗三千,我還真的能專寵不成?她們怕死,打掉了肚子裏的胎兒,那幾個皇子又都病弱而死,結果惡名倒歸在我頭上,我上哪兒喊冤去?後宮裏已經兩年沒有孩子出生了,皇上和我都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