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元詡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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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鳳尾船的舷窗,胡容箏已經遠遠地看見了元恪那張黑臉,以及他身邊那個還未脫孩子氣的少女。

沒想到元恪竟會寵愛這樣稚嫩的女孩,胡容箏一面在心底不屑,一面有些感傷。快兩年沒見到元恪了,偶然間,想起他的溫柔和那些無言的恩寵,胡容箏也會有一絲甜蜜感,被天下第一人所愛,即使是不張揚的恩愛,也令人自豪。

入宮時,她奔的是君權和皇後之位,一直到現在,她的目標也沒有改變過,但出乎意料的是,相貌普通、為人沉靜的元恪,卻讓她感受到一種從未奢望過的深沉寬厚的摯情。

當她能天天廝守在他身邊時,她從未好好珍惜過。

一旦他拂袖而去,將她冷落在建樂宮中,胡容箏卻忽然發現,元恪對她,是過於寬大、縱容和寵愛了。

多年的深恩厚愛,竟由於她的任性攬權而一朝失去,胡容箏無限悵然。

她渴望挽回,但這兩年中,她無法再見到元恪一面,聽說,他一直和一個剛入宮的曹貴人在一起,對高皇後也很冷淡。

直到見面之前,胡容箏都無法想到,曹貴人是這樣一個相貌平凡、甜凈而幼稚的少女,根本無法作為她的對手。

兩船相距不遠,胡容箏提著飄逸的紗裙,一躍而上,身姿優美利落、英氣勃勃,不愧是有“文武雙全”之稱的洛陽才女,元恪在心底喝了一聲彩。

“陛下,”胡容箏面上微帶躊躇,沒有走進艙房,在舷窗外跪了下來,隔著紗窗,含淚說道,“陛下,臣妾長久不見陛下,心中思念不已,今日冒昧來見,望陛下勿罪……”

這番話說得楚楚可憐,令元恪有些心酸,但他沒有答話。

“陛下……”胡容箏淚流滿面,“陛下還記得永平元年,陛下在這裏遇見臣妾的情景嗎?臣妾入宮半年,一直無由見到陛下,那天,聽說陛下要來西海池賞蓮,所以特地在池中等候陛下……臣妾雖然素來膽大,可是當從池中出來,見到陛下手托臣妾的紗衣,在柳蔭中含笑等候,還是忍不住心跳激烈、眼前發黑……陛下,臣妾縱有千般不是,也請陛下念在舊日之情,寬宥臣妾!”

與她一窗之隔的元恪,不禁潸然淚下,從那一天起,他們又經歷了多少事……她是他最愛的女人之一,他卻始終無法得到她的真情。

兩年不見,她現在終於悔悟了嗎?

隔著碧紗舷窗,他看見,她比從前消瘦了不少,兩年時間的痛苦和恐懼,是不是真的令她變得成熟而懂得珍惜了?

“你……瘦了。”元恪勉強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隔窗答道。

胡容箏想收住自己的眼淚,依然以那副沉著冷靜、慧黠嬌媚的姿態出現在元恪面前,但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他的面,她會這樣悲傷痛楚,哽咽不能言。

對她有情的男子中,元懌十分克制拘束,其他人又太過恣肆,只有元恪,永遠這樣無言、寬厚、縱容地寵著她,這份如兄如父的深情,在她失去以後,才深深地懂得並珍惜。

胡容箏不知道,在元恪心中,她這一刻的形象最為完美動人,因為,他在她的眼淚中,看到了一點真誠。

她更不知道,正是由於這種發自內心的酸楚,令她真正逃過了“留犢去母”的命運。

“陛下,臣妾今日前來,只想再見陛下一面……不知陛下能否恩準?”胡容箏擡起臉,含淚問道。

“你……再沒有別的事嗎?”元恪試探地隔窗垂問。

難道,她今天前來,不是為了自己辯護?

如果依著舊制,她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好活了。看著窗外那張容色微覺憔悴的臉,元恪心中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愛憐。

胡容箏深知,該說的,元懌、崔光和於忠他們都為她說了,元恪心中早有主意,再多哀求也是無用。

他這樣愛她,也許,會為她破除那殺人的舊制吧?

“臣妾……沒有別的事了。”胡容箏欲言又止,如果可以,她多想見元詡一面,自生下來,她就沒見過自己的兒子,這是多麽悲傷的一件事。

冬天,她擔心他會著涼,夏日,她擔心他會中暑,平時,她更憂心孩子的起居飲食、喜怒哀樂,雖然生在帝王家,被大群仆役、侍衛環繞,但照料孩子,誰比得上親生母親那般事事關心?

聽得崔光說,元詡長得聰明可愛,只是有些體弱,常常咳嗽腹瀉。午夜夢回,她是那樣牽掛自己的孩子,卻連他長得是什麽樣子也不清楚!

也許,自己將永遠無法見到元詡,而元詡也終生無法見到自己的母親……

“真的無事?”元恪看見她猶疑的神情,溫和地追問。

胡容箏垂頭拭淚,良久,才輕聲說道:“陛下……倘能讓臣妾見皇兒元詡一面,臣妾雖死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