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淮堰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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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詡就位的第二日晚上,暫攝太尉事的太子少傅、右光祿大夫崔光,秘密來到北邙山腳下的建樂宮。

他的雙馬安車還沒來到宮門前,就看見一輛三馬青蓋安車在建樂宮門前靜靜停著。崔光認出車上有清河王府的徽章,他略一猶豫,吩咐馬車夫道:“將車停在林中,等那輛三馬安車走了,我們再過去。”

幸好,片刻後,清河王府的三馬安車就轆轆離去。

孤坐在車內的崔光,一邊忖度著元懌的來意,一邊命手下去門上通報他的到來。

沒想到,胡容箏竟然親自迎了出來。

素面朝天的胡容箏,穿著一身雪白孝服,全身沒有一件飾物,神色鎮定中略帶哀婉,見了崔光,深施一禮,莊容說道:“昨夜之事,妾身銘感五內……我們孤兒寡母,全靠了崔少傅才得以保全名位!”

“胡左昭儀休出此言,”崔光謙和地回禮,說道,“這是國家大事,崔光為的是江山社稷,並非為了一家一姓之私。”

幾句漂亮的場面話說完,胡容箏和幾個侍衛走在前面,將崔光請入園中。

正月的天空,閃動著無數流螢般的藍幽幽的寒星,墻外隱隱可以望見邙山頂上的白色積雪。建樂宮的園中,亭榭十分精致,處處都見匠心。

崔光跟隨胡容箏走到一處小木橋邊,只見橋邊到處都是梅樹林,欹枝橫斜,浮動著一種幽甜的花香。

林中疏疏地掛著幾盞白色的羊角燈,指引著一條生滿綠苔的青石小徑。

小徑盡頭,是一間小小精舍,裏面擺設十分簡樸素雅。

一明兩暗的格局,四壁堆著成卷的經書和圖籍,門前檐下懸著一面黑底金字匾額,是已故宣武皇帝元恪的手澤:“梵音小築”。

明間的桌上,放著一盤還沒下完的圍棋,崔光掃了一眼那格局,已經看出是清河王元懌慣用的風格:“左右同型、棋走中腹、以扳對靠”,這當兒,叔嫂二人竟有這種好興致對弈,到底是王者風度呢?還是不識憂患?

崔光將視線收了回來,裝作毫不在意,輕聲道:“胡左昭儀,臣今天前來,一來是為了酬昔日的知己之恩,一來是為了與左昭儀娘娘商量下一步的對策。”

胡容箏點了點頭,扭臉吩咐道:“楊白花,你去門前守候,不要讓別人進來。”

“是。”穿著白色射箭服的青年侍衛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崔光一眼看過去,發現這姓楊的侍衛相貌俊美英偉,看上去十分眼熟,隨口問道:“這人長得有些像平南將軍楊大眼,是他家的子弟嗎?”

“是楊大眼的世子,現在是建樂宮的侍衛長。”胡容箏微微一笑。

崔光陡然驚覺,這個素來冷漠的女人,在提到楊白花時,竟有一種無法掩飾的甜美柔膩的表情。

他連忙垂下眼睛,轉移了話題:“娘娘,今天早晨,已經命中書省草詔,六百裏加急送到隴中大營,召高肇班師。”

“做得好!”胡容箏贊道,“崔少傅,皇上有你這位輔閣大臣,可以高枕無憂了!”

“承左昭儀娘娘謬贊,”因為胡容箏到現在還沒有擬好尊號,崔光只得仍然依照舊日的稱呼,“娘娘,今天早晨大臣們在朝上議論,皇上年幼,國事必須由德高望重的親王代攝。只有這樣,才能料理好先皇的身後事。”

他沒有說這是自己的意思,胡容箏敏銳地聽出了崔光的語氣,低頭沉吟不語。

燈下,二十八歲的宣武帝未亡人看起來仍然清麗無比,她微微蹙眉,良久,才沉靜地問道:“那麽,崔少傅的意思呢?”

其實,半個時辰前,她和元懌就朝裏的官員動遷已經商量過了。

宣武帝元恪臨終時,由於式乾殿大門一直被高皇後帶人看守,所以並未有正式詔書定下輔政的顧命大臣,雖然高華一直聲稱元恪口諭要讓高肇和高猛當顧命大臣,扶持元詡理政,但她的司馬昭之心,不但胡容箏一看便知,朝中的宗室親貴也無人支持。

既然並無顧命大臣,胡容箏與元懌覺得,在這新舊交替的時候,必須要先做一個過渡性的安排,等局勢平定後,再按自己的心意來升貶。

過渡的人選,當然以那些年邁的素有威望的老親王為好,他們商量的結果,都屬意一直跟在東宮裏的太子太保、高陽王元雍。

元雍在宗室和朝野人望極高,性格平和,不戀權位,又對皇家忠心耿耿,以這樣的人來出面料理政事、國事,深孚各方人望,連高華也挑不出什麽大毛病,是再好也沒有了。更何況他是宣武帝臨終時下詔安排到西柏堂處理政務的人,雙蒙早已說過,宣武帝臨終只安排了三個顧命大臣,元澄、元雍和元懌,只是被高皇後攔著,詔書沒有留下來。

崔光並不知道他們秘商的事情,但他以一個擅長權術者的本能,也想到了這一點:“臣以為,為了彈壓住擁有封國和兵權的宗室王公,為了收服那些勢力雄厚的公卿和外任大員,必須推出一個先朝的素有才德的老王來領攝政事。清河王雖然才高德厚,但究竟太年輕了,不足以壓服那些資歷深厚的大員和宗室……左昭儀娘娘,以你之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