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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退了很大的一步,自來,宮中的低級侍女,很難一步登天,被封為名位極高的“充華世婦”,這已經是胡容箏的忍耐極限了。

只要元詡肯答應選妃,胡容箏心底想著,讓一個少年心性的男子移情還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不要說那潘彤雲年紀偏大,又沒有傾國之色,就算她是個絕色佳人,胡容箏也有辦法讓她失寵。

但讓胡容箏始料不及的是,十五歲的少年皇帝元詡竟然堅決地搖了搖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母後不必費心了。皇兒雖然年幼,卻也懂得情鐘一人是人間至高至聖的境界,生生死死,我只與彤雲相守,哪怕飛燕合德重生、昭君貂蟬復現,我也不會為她們動心……我想,我和父皇是一樣的人。”

見元詡語涉已故的宣武帝,胡容箏不由得沉默了,她無言以對。

也許,今天元詡對潘彤雲的情懷,與宣武帝待她的恩寵是同樣的,然而,她不如潘彤雲那樣懂得珍惜。

這種懊悔感轉瞬即逝,胡容箏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絕不允許的!只有一個女人的後宮,成何體統?而她早就挑好了準備入宮的侄女胡真,又該置於何地?

她臉色一沉,問道:“皇上,你到底是來征求母後的意見,還只是向母後宣布你的決定?既然你聽不進我的勸誡,又何必深夜至崇訓宮中晉見,難道只是為了氣我嗎?娶妻是你的事,皇上已經到了親政的年齡,一應大事,都可自決,何必問我!”

胡容箏怒氣沖沖地一拂袖子,準備離去。

見母後忽然動怒,元詡大急,他並不願意與母後鬧僵,更不想因為大婚和親政這些事,和母後沖突。這一向,他對胡容箏說話小心翼翼,從不願拂逆她的意思,但在終身大事上,元詡卻比較固執。

情急之下,他忙上前挽住胡容箏的袖子,緩緩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地說道:“母後,天下是我母子共有之,母後與皇兒朝夕相處四年,當知皇兒虔愛母親,並無專政之念。不要說皇兒現在年紀幼小,還不具備親政的才德,就算將來皇兒能夠親政,也決無強迫母後歸政之事!母後,你放心!”

話說到這個地步,胡容箏倒有些訕訕的,她雙手扶起元詡,嘆道:“癡兒,你怎麽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婢子!如果讓潘彤雲一步登天,居於大魏皇後之位,你我母子都要受到天下臣民的恥笑!你忍心讓大魏元氏的高貴血脈蒙羞麽?”

元詡拭去眼淚,卻並不服氣,恨道:“為什麽不可以?從前漢武帝喜歡的衛子夫只是一個歌女,竟然也成為大漢皇後,兄弟侄兒都被封侯,但人們只以此作為美談,從來沒見過有人嘲笑漢武帝。”

“癡兒!”胡容箏微微一皺眉,嗔道,“枉你讀過那麽多書,全無半點見識!先秦兩漢並無門閥,所以秦始皇的母後和漢武帝的皇後可以是歌女出身。自三國兩晉起,門閥之念深入人心,士族絕不與平民通婚,我們堂堂大魏皇家,又怎能將一個罪臣之後、宮奴出身的婢女立為皇後?祖宗家法,非鮮卑八姓的女兒不能為妃,非五姓七望的漢女不能入宮,如今就算不拘泥於成法,可要是將一個身為罪臣之後的婢女立為皇後,天下士族也會物議沸然,笑我大魏無人!皇上就是不怕天下人譏笑,難道也不怕列祖列宗在地下不安嗎?”

元詡怔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良久,他忽然沖口說道:“我既為大魏天子,何必受這些虛文所縛!太後陛下不也曾經與一個小小的侍衛官楊白花熱戀嗎?不也曾逾過禮制,與王叔元懌以夫妻名義相守數年嗎?來自朝野的譏刺,沸騰盈耳,太後卻都置若罔聞。如今,我只不過要立一個宮婢為皇後,也算不得怎麽逾禮!”

這一番話,發自他本心,並無多少惡意,胡容箏卻聽得心中憤恨,她不由得斥道:“詡兒無禮!看來……你是長大了,以後,無論有什麽事,你都不必再來崇訓宮請教。朕會即日升崔光為太保,他是北朝一代文宗,又是你的恩師,有什麽事,你只管詢問他,若他不反對,朕也不會有意見。”

她冷冷地說完這番話,便拂袖而去,將元詡一個人丟在那只懸著兩盞紅紗燈的空曠的清涼殿中。

晃動的黯然光線中,十五歲的元詡覺得,母親的背影是那樣遙遠而陌生,她似乎遙不可及,又似乎如影隨形,其壓力和影響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