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9)(第3/5頁)

玻璃杯摔到地面應聲而碎的同時,他心裏緊繃了很久的一根弦,仿佛在這一刻斷了。

他整個人頓時疲軟地松懈下來,看著那一頭潮濕的男人,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快六年了,戚騰,你現在來,是來看我死沒死嗎?”

戚騰剛才在外面裝得低頭哈腰的毒販模樣登時收斂了個沒影兒,他扯了張紙,隨意地擦了擦臉上的酒漬,臉上卻無惱意,只是慢條斯理地笑了笑:

“不錯,跟著黑幫混了六年,從伽卡到港城,果然是個黑社會的模樣了。”

“我沒死在伽卡,你很失望吧?”

沈知晝拔出槍,直直頂上戚騰的額頭,“六年了,沒人跟我聯系,也沒人告訴我該做什麽,我都快分不清自己是個警察,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毒販了,你現在來找我——是巴不得我死嗎?”

“我知道林問江不在,所以才來找你。”

戚騰掀起單薄的眼皮,消瘦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雙頰凹陷,倒真像是個癮君子了。

“找我買貨啊?”沈知晝笑了笑,“那不如咱們換換,你來做六年臥底,在這毒窩裏滾一滾,給林問江做一條狗,哄得他開心了,都不用花錢就能弄來毒品的,一本萬利。”

“——沈知晝。”

“真難得,你還記得我叫什麽。”

戚騰一字一頓地說:“你爸爸叫,知曉,對嗎?”

沈知晝一愣。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沒出現在他耳旁了。

“你爸爸是個緝毒警,死在一次緝毒行動中,”戚騰淡淡地說,“你媽媽跟你伯母一樣,是個無國界醫生,懷著你妹妹的時候被毒販殺了,我說的對嗎?”

心口像被撕開了一塊兒。

沈知晝一沉氣,胳膊伸向前,狠狠抵住了戚騰,殺意騰騰地咬著牙說:“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殺了我?”戚騰冷笑,絲毫不懼地看著他,“你大可以殺了我,反正做你們這行的呢,不是常事麽?你被警校開除也是因為殺了人畏罪潛逃——你可以殺了我,但是,不好意思,我的話還沒說完。”

戚騰淡淡地說著,就像是當年在操場邊上看他訓練一樣,威嚴而肅穆:

“你的伯父,權開宙也是個緝毒警,死於十年前那次大爆炸,他生前和你伯母許淩薇,也是你媽媽生前最好的朋友,領養了當時父母雙亡,只有八歲的你。”

“——哦,對了,你還有個妹妹,也是被領養的是麽?她今年多大了,是叫沈晚晚嗎?”

“沈知晝,你膽子真大啊,在臥底行動中,居然還敢跟她有接觸。她現在住在你家嗎?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嗎,還有空照顧一個小姑娘?怎麽,你回到港城了,就想過安穩日子了嗎?”

沈知晝的眼神一點點地冰冷下去,“你要說什麽?”

戚騰看著他說:“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到底是誰,沈知晝,別真的忘了自己是誰了。”

沈知晝緊抿著唇。

想起和她去超市的那個雨天。

那天早上從床上醒來,她就睡在自己身畔,像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治好了他多年的失眠症,讓他難得地睡了個安穩覺。

帶她出去買東西,她乖順地跟在他左右,他們就像從前一樣,是這世間再普通不過的關系。

無波無瀾,歲月靜好。

最近,他無數次,在夢裏都無比地向往那種安穩的生活。

可他不能。

“你還想回去當警察嗎?”戚騰冷冷問。

他想。

他雖沒說話,可他以前畢竟是戚騰的學生,只稍看一眼他,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還是想,就這麽一直當個黑社會?你們的待遇可比警察好多了吧,”然而戚騰卻依然譏諷地開口,“其實也不用勉強的,你真想過安穩日子,也可以,不想做了,也沒關系。”

“……”

“我替你交辭職信,或許——辭職信也不用,你的档案被抹得足夠幹凈,你走吧,反正沒人會知道你以前是誰。”

戚騰最後這樣說,隨後沉沉地嘆氣:

“只是,你以後會永無寧日。黑暗畢竟是黑暗,待得久了,你會忘了白天的模樣的。”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沈知晝沉默了良久,終於冷冷地開口,槍口直抵著戚騰,挪也不挪,“老東西,你話太多了。”

“你如果還想做下去,覺得你父母死的不值,就先好好認清你自己是誰吧,”戚騰說,“離開她吧,做你該做的事,就別跟她做什麽哥哥妹妹的扮家家遊戲了。她不是你妹妹,你知道的。”

不把她,當妹妹了嗎?

“以後,我們會跟進你。林問江這條線我們跟了十幾年都沒結果,現在你是跟得最深的一個人。”

戚騰又說了些什麽想振奮他心的話,他卻漸漸地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