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更(第4/5頁)

模仿著四太太的語氣,馮二公子扯著嘴笑了笑,就跟扯著一個充滿氣的皮球一樣,緊繃繃的再也扯不出一點的褶子來,他花錢,向來是家裏老太太都不說一句的。

“錢不夠了,不用過於節省,跟我說才好。”

那禎禧很想點頭,因為她錢時常是不夠花的,但是也覺得這樣不好,“盡夠了,表哥你多自己花,攢著才好呢。”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多話,馮二公子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那麽多的耐心,有一句沒一句的,大概對孩子的愛心這輩子頭一回了,跟個剛遭難的胖丫頭不至於較真的,就當哄著她玩罷了。

那禎禧不好意思用這麽長電話,她知道電話費事很貴的,“我話多一點。”

齊如生點點頭,“沒事,你是叫禎禧?”

“是,表哥喊我禧姐兒。”

齊如生看著她仰著頭,頗為乖覺可愛,不由得去找桌子上的果子給她吃,八月裏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果子了,“吃個梨?”

那禎禧怎麽好意思再吃,要回家去,盤算著等著中秋前,給送一盒子月餅來吃,四太太不怕麻煩做的月餅餡兒,現在依然成了她的送禮絕招了。

省錢不說,吃起來也軟和,不像是糕餅鋪子裏面,硬的能給腦袋上砸出來一個大包,放上一兩個月不長毛的,全都五仁餡兒的,裏面放著青紅幹絲,還有冰糖花生等物,不愛吃的是一年不想吃這一口。

回去的時候,四太太面上已經是歡歡喜喜的了,她看著上海馮家多有重視,心裏替著三姐兒高興,“咱們三姐兒是有福氣的。”

那禎禧端著茶杯喝茶,不由得問,“二舅媽說了,我是最沒福氣的,生下來就要變法,後頭是鬧拳變,現如今過生辰,就連皇帝都跑了。”

四太太口才不好,從不這麽認為的,“你二舅媽有口無心,咱們家裏頭,就屬你頂有福氣的,不然哪裏能吃這麽胖。”

拿著帕子給她擦擦嘴角的水漬,看著姑娘撐起來的小肚子,吃得好長得好未來還嫁的好,還不是有福氣嗎?

那禎禧自己捏了捏肚子上的肉,在四太太跟前扭來扭去的淘氣,“奶奶可萬不能這麽說,我長大就沒有肉了,跟大姐一樣的苗條。”

大姐懷孕這麽多月,一丁點的肉都沒有,懷孕了好似對她來說是個負擔,別人一點都不體諒的負擔。

她家去還得彎著腰收拾,婆婆是不會動一個手指頭的,等著兒媳婦回來的,恰好是煙癮犯了,沒顧得上大姐兒。

“銀錢呢,趕緊的拿著銀錢去買煙去。”

大姐的公公苦著臉,哪裏還有銀錢啊,大姐的婆婆躲起來的時候只知道拿著她的煙杆子跟大煙,大姐的公公跟丈夫萬事不管,只曉得躲起來,不知道收拾一下家裏的細軟。

被洋鬼子搜刮的精光,等著大姐婆婆大煙抽完了,出來煙癮犯了,竟然找不出一丁點的錢來了。

“這群人,這群畜生,這是什麽世道啊?老太太我這個年紀,竟然看著活人的臉色,不如就死了算了,到時候看看列祖列宗接我回去,你們能靠著誰?”

大姐婆婆那雙渾濁的眼睛,好似是宇宙黃昏時候沒清洗幹凈,看著你的時候,只讓人覺得渾身發冷,她罵丈夫沒出息,罵兒子的時候忽略不計,然後就是大姐了。

“白吃著我們家裏的米面,住著好屋子,怎麽就跟白吃了我那麽多貢品的神仙一樣的,萬事不管了,不知道家裏有丈夫,也不曉得家裏還有公婆了,活該我們死了算了。”

她發起來狠,話兒能難聽的讓一個黃花大姑娘立時死了去,再沒有這麽能罵人的了,旗人幾百年的罵街文化,大姐的婆婆得到了完美的繼承,並且是發揚光大,時刻給大家展示出來。

大姐就低著頭一句話不說,還不能幹站著,她得幹活以減輕一下落在自己身上的責罵,彎腰撿起來被褥的時候,僅僅的捏著荷包裏的銀瓜子,這個是不能拿出來的。

她總得給孩子想一想,孩子生出來總得要吃飯穿衣的,要是再有個傷風咳嗽,更是花錢如流水,這樣想著,她心裏便好受了一些,你就罵吧,我把錢給孩子的。

這時候大姐夫就跟沒聽見一樣,不會幫大姐說一句話,即使母親說的不對,但是當子女的就應該聽著不是。

那禎禧晚上習字,去拿紙的時候,看著已經見底的一刀紙,看了一眼又放下來了。

最後洗幹凈毛筆,沾了水在桌面上習字,心裏還是美滋滋的,覺得自己大概也是有先人之風,如此困境之下依然能堅持學業,應該能成為大拿的。

所以你看,這孩子的心態,是真的好,無論是遇到了什麽,她大概笑吟吟的時候不怕窮苦的。

燈光底下,水漬看著是很清晰的,可是到了白天光線好的時候,再這樣練字的時候,水漬就看著不甚清楚了,於是她就晚上練字,燈油錢要比買紙墨來的劃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