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在馬車車廂當中,將衛氏當做人肉靠墊的江茗不同,江宛此刻正在鎮國大將軍府中,坐立難安。今晨接到消息,說是大將軍已經接到小姐,約摸著申時就能回到府中,她便早早就候著。

如今天都快黑了,可依舊未見人影。

“小姐,將軍同夫人大概是在路上耽擱了,您先吃一些墊墊肚子?”王嬤嬤端著從小廚房做來的清粥,送到江宛面前。

江宛草草吃了兩口,又覺得心裏堵得慌,便再也吃不下了。

王嬤嬤跟在江宛身邊十五年,真真是把她當做自己親生女兒那般疼愛,如今見她這幅模樣,便開口寬慰道:“小姐不必擔心,那戶人家早沒了。將軍和夫人都是看著您長大的,平日裏就寵愛有加。如今就算再來一個,也斷不能和您相提並論,更何況聽說只是個小商賈的養女,必定是上不了台面的。”

江宛搖了搖頭:“王嬤嬤,以後切不可這麽說了。我之後,但聽父親的安排吧。”說完,她眼眶就紅了半圈。江宛原就長的清秀可人,華京又流行輕雲流風,各門貴女都身嬌體弱,如今一低頭,便愈發顯得楚楚可人。

“姐姐!”廳門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頭發裏纏了根紅絳帶子,隨著他的步子搖來晃去,好不得意。這便是江衡的獨子,江劭。

他身後的小廝還喘著粗氣,只連呼:“我的爺啊,你可慢點走。”

江劭到江宛面前站定,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順過氣兒來才說:“姐姐,父親他們已在外城了,一會兒就能到。”看到江宛紅著的眼眶,他原本得意的臉立刻掛了下來:“姐姐,你別擔心了。那接回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是人是鬼都還不知道呢。”

看見他身後跟著的小廝,江宛立刻打斷道:“以後你別叫我姐姐了。你真正的姐姐,馬上就要回來了,我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

這話配上那副哀泣的面容,江劭不由得心疼起來,“放屁!自打我記事起,你就是我姐姐,我就認你這麽一個姐姐!她算是什麽東西?也配讓我叫一聲阿姐?若是父親母親偏心,我第一個不答應!”

他身後跟著的小廝連忙提醒道:“爺,這話咱們在這兒說說就得了,在將軍夫人面前,可不能亂說話。”

江劭瞥了那小廝一眼:“你是爺,還是我是爺?爺說話,還要你教不成?”

小廝陪著笑臉:“哎哎,當然您是爺。”

江劭湊到江宛身邊,故意說些話哄她:“我剛在玉風閣看見個好漂亮的釵子,特地買來送給姐姐,你就別為這種事兒心煩了。”

江宛接過那發釵,正是玉風閣新出的樣式,蓮花乳白瑩潤,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她擡頭對著江劭,努了下嘴:“你又去那些地方,讓父親知道了,小心他罰你。”

江劭見她面色舒緩,揚起眉毛:“父親不也總是陪母親去玉風閣嗎?我給姐姐買東西,怎麽就要罰了?”

江宛身後的丫鬟春湫嘴抹了蜜似的:“就是,將軍知道小姐和少爺如此好,指不定還賞少爺呢。”

兩人正說著,外面有下人跑了進來:“少爺,小姐,將軍傳信來,天色晚了,讓你們先用晚膳。他陪夫人小姐,先去玉風閣那邊轉轉。”

他話音方落,江宛好不容易緩和的面色又淡了下去。

江劭眼珠子一轉,對江宛說:“怕是讓我們看了那女子的落魄,先拾掇拾掇再回來,省的讓春湫比了下去。”

春湫面帶嬌嗔:“爺您這是說什麽呢?我怎麽能和小姐比。”

王嬤嬤在旁撞了春湫一下,春湫這才覺失言,連忙補救:“她就空有個小姐的名頭,實際上,可能做派還不如我們這些丫鬟呢。”

江宛將茶杯放在桌上,發出哢噠輕響:“春湫,莫要亂說。”

江宛心裏忐忑,雖知道王嬤嬤和春湫,都是向著自己說話的,但一想到自己之後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難走呢。

她自從記事開始,便在將軍府中,吃穿獨用皆是頂好的,往來的也都是些世家高官府中的女眷。如今眼看及笄,家中正商討婚事,身為將軍府的嫡女千金,日後定然會嫁個好人家。又有江衡撐腰,這輩子都是踩在雲端上的。

可如今突然說自己是假的,親生爹娘俱是短命鬼,連是哪家那戶都不知道。別說依仗了,什麽都沒有了。

華京裏那些世家女眷,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往先因為江衡位高權重,都忌讓自己三分。若讓她們知道自己不過是個贗品,還不知要如何落井下石,背後嘲笑呢,更罔論婚事了。

而這鎮國大將軍府中,下人又是會看眼色的,自己一旦失寵……

她這心裏就像顛簸道上的車軲轆似的,翻來轉去,打著滾上躥下跳,讓她不得半刻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