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轉眼來到了除夕夜, 大胤賀春,前半部分是歸皇家的, 祭祖祭天, 祈求一年風調雨順。

其實每年年前這段時日, 皇上的壓力都很大。

大胤有個說法,正月初一下雨, 每人每天能有一升口糧;初二下雨, 兩升口糧;初三下雨就是三升……依次類推到初五, 就是半鬥。一人一天哪能吃到半鬥糧食?這意思就是今年會大豐收。如果不巧初一到初五下了霧,象征著今年就是個荒年。

雖然這說法放在江茗這裏,可信度大大降低,可不妨礙老百姓相信啊。

皇上乃天子,一舉一動都頗有象征意義。年年到了這個時候, 就好似老天要來評判你這天子好壞與否, 這一年做的事兒優劣程度似的,鬧得靖文帝是去派曹昌去欽天監問了又問,生怕今年要下霧。

除此之外,靖文帝還需要旁聽內閣、各部為了一年的支出收項唇槍舌戰。

需得拿定主意這些銀子該怎麽走怎麽花, 去年多支出的銀子今年如何填平, 如果有了虧空該從哪出摳錢。最後定下主意,再讓掌印太監曹昌蓋印批紅。

這其中當然不單單是有賬本上的那些明面文章,也是各部之間明槍暗箭的時候。

朝中自然有些派系,今日戶部和兵部尚書關系好,禮部和吏部是對手, 明日工部又來摻上一腳。宰相、副相又有不同的出發點,各自據理力爭,報賬的時候暗自抨擊一下對手,亦或是被下了套拼命往上爬的,都有。

若是這一年朝廷收入頗豐,大家的想法都能滿足,皇上批紅批的也爽快,便罷了。遇上災年,加上大胤每年還要給北胡歲錢,朝廷一年比一年緊巴巴。

兵部的銀兩必不能少,北邊抵禦著北胡有一搭沒一搭的騷擾。西邊還要震懾邊境,南邊海防也不能斷了,船老舊了要換新的,士兵駐守邊關要吃飯,都是支出。

工部也是緊趕著往前,哪裏的河道淤泥過深,要挖;哪裏的堤壩年久失修,要建;哪裏的官路殘了,要修。一個兩個都是趕著急報上來的。

禮部更不用多說,今歲又要科舉,還有祭天大典等等必須事項。更不用說什麽戶部在山西大旱裏拿出去的糧食銀子要補回來等等了。

再加上那不省心的殷疇,一個兩個吵的靖文帝頭都疼了。

只是當那賬簿呈上來的時候,靖文帝倒是沒想到,朝廷如今虧空了這些多。

原本大胤如今的財政情況也就堪堪收支平衡,還得勒緊了褲腰帶。這等日子最怕突然發生點什麽。就好似老百姓平日裏過得還能混弄過去,結果突然生了場大病,一翻箱底,發現壓根沒銀子了。

大胤也是如此。今年山西大旱,被那有心之人那麽一拖,到了秋末收莊稼了才趕著報上來。就算接下去的日子風調雨順,也得等到來年開春再種青苗,這其中一來一回又是幾個月。憑空多了幾萬張嘴,一口將今年的收支啃了個大窟窿。

待到好不容易平息了這場內閣亂鬥,靖文帝單獨將豐忱和蕭羅留了下來,兩人都是宰相位,豐忱為主相,蕭羅為副相,朝廷中的大小事情,還需兩人共同協作來平衡。

曹昌給兩位大臣送上熱茶,靖文帝又賜了座,這兩人便都坐在個團凳上,眼睜睜的比坐在上頭的靖文帝矮了一個頭都不止。幸好無須擡頭,不然怕是今夜回去又要讓人捏揉脖子了。

靖文帝緩聲說道:“今日的情況,兩位宰相有何想法?”

豐忱為官多年,眼光老辣,在這時候定然是不會先開口的,一來他摸不清靖文帝此刻的想法,貿貿然說出口只是給自己找麻煩;二來是今年啃了個大窟窿的真正受益者,便是自己身旁的這位副相蕭羅。

蕭家受寵至極,蕭羅在朝中風光,後宮皇後蕭瀾獨領風騷,太子殷疇又是皇後所出,沒人硬頂著腦袋上去觸黴頭。只有那兵部尚書崔貞,是個不怕死的硬骨頭,剛才商討兵部財政支出的時候,也是據理力爭。

但偏偏崔貞都這樣了,靖文帝也不罷了他的官兒,前不久還讓太子出宮設府,給皇後送了用意頗深的字。

皇上的心思一向難猜,行一件事兒,在這群臣子眼裏都頗有深意,這就難免讓人想著是不是有意壓制蕭家。朝廷裏一時風雲變幻,眾人都擦亮了眼睛看。

其實自古以來,皇帝權術便是如此,摸不透猜不著,一方扛著一方,一方頂著一方,看似混亂,你來我往的,其中也有那些頗得聖寵的,但誰也說不準下一刻便屋倒墻塌。而那平日裏被按著腦袋跳不起來的,又成了新的寵臣。

皇帝在這其中,起的是個擺秤人的作用。平衡多股勢力,讓他們自己鬥來鬥去,這天下才能稍稍太平些。

沒有常勝的將軍,也沒有常盛的家族。

蕭羅見豐忱不說話,知道他是個老姜,便也跟著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