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一更)

華京城很快便到了, 雄壯巍峨的城墻便在江茗的眼前緩緩展現, 顯露出獨屬於它的崢嶸。

車隊在華京城外城門處停了下來,守城兵卒照例來問, 見了那棺槨俱都面面相覷, 自己不敢定主意,又請了皇城司的人來問。

江茗便在城門外等著, 既然到了華京城, 那便沒有進不去的道理。今日就算是靖文帝在此處, 也不能說不讓江衡屍首入京。

皇城司的人自然也知曉這個道理, 但發話卻輪不到他們。若是倒是皇上心裏不舒坦,他們人微言輕的, 反而要被拿來出氣, 便想將這責任推出去。這便派了人又去宮裏請示, 請世子妃稍候。

江茗這一等, 排在後面入城的人卻不樂意了,礙著對方是車隊,也不好當面說什麽, 只低聲嘀咕道:“今日怎麽這麽晦氣,竟然遇到個棺材。你看看那棺木都成什麽樣了?”

江茗沒說話,張赫倒是不樂意了,從車板上跳下去, 罵道:“胡說什麽呢你?你知道這是誰的棺槨嗎?你在這兒有好日子過,還不是靠了人家?”

那人白了張赫一眼:“我吃飯睡覺幹活靠誰了?靠的是自己!裏面是誰?你倒是說說,莫不是天王老子?”

張赫一身痞氣眼看著就要發作, 車廂裏傳來了江茗的聲音:“張赫,罷了。”

張赫沖著那人啐了一口,轉身坐回車板上,罵了一句:“好日子都過的太他媽的太平了,忘了誰生誰養的了!”

江茗笑道:“你這是給我找了個弟兄嗎?”

張赫這才反應過來,掌櫃的可不就是江衡的女兒,連忙賠不是:“掌櫃的,我一時說錯話了。”

江茗見那皇城司的人還不回來,想來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她低聲對張赫吩咐道:“你先進城吧。有兩件事兒要你去做。”

“掌櫃的盡管吩咐。”

江茗說道:“第一,我要華京城裏的人都知道,江衡的屍首如今就在華京城外,他是為大胤戰死,帥印之事是被人陷害。第二,去如意居幫我帶個信兒,說我回來了,進城安頓之後便過去,有要事,讓他們妥善準備。”

張赫點頭應下,和城門口的兵卒出示身份,便快步走了進去。

江茗便繼續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過了片刻,她開口問道:“你說,誰會是第一個來的呢?”

飛浮聞言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才明白,小姐是在問知道了江衡屍身在城外,誰會是第一個來的。

她猶豫片刻,回道:“衛氏?”

江茗搖了搖頭:“一定不是她。”

“小姐為何要讓張赫去傳那話?”飛浮問道:“我想著,再怎麽樣也會讓咱們進去的,這都在華京城外了。”

江茗冷聲說道:“既然為國捐軀,既然是護著百姓,就算死,也要死的有價值,就算是屍首棺槨,也要起點作用。”

飛浮聽著江茗近乎咬牙切齒的語調,不由得有些緊張:“小姐……”

江茗轉頭看她:“一來,咱們能進去的快些;二來,誰能用誰不能用,便在此刻一目了然;三來——”她看向前方:“這華京城的風雲,我今日便要攪上一攪。他想祭天平息民怨,我偏不讓。他想坐在上面主掌生殺,我偏要讓他滾下來。”

飛浮幹咽了一下,她知道江茗對一國一君向來沒什麽歸屬感,但以前卻是能藏則藏能避則避,而不是如今這樣,針對之意如此外露。

果然如同江茗所說,第一個來的並不是衛氏,而是江劭。

自己離京時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竟然需要小廝扶著,蹣跚而來,想來他在宮裏跪的太久,那青石板路硌的膝蓋受傷,這才如此。

待快到了外城門,江劭將小廝推開,步履蹣跚的走到車隊前面。

他緊鎖著眉頭,臉色蒼白,可卻不顯得羸弱,因他此刻是江家兒郎。

“阿姐。”江劭低喚了一聲。

江茗從馬車上下來,沖他點了點頭:“父親在後面,你去看看吧。”

江劭咬著牙,一步一步的挪到棺槨前面,“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父親,旁梓不孝,來遲了。”

他自小見慣了江家的風光。他是少年郎,只想過出征時的鮮衣怒馬,威風八面,卻從未想過英雄孤冢,無人祭奠。偶爾聽人說起,也是想若是有朝一日戰死,也應是滿城皆哀,蒼白的隊伍鋪滿了長街。少年的夢便是有女子為自己落淚,也不枉自己人間走一趟。

可如今,這棺這人這景,竟然連華京城的外城門都進不去!

他攥緊了拳頭,渾身顫抖——為父親,為自己,為江家祖祠裏的牌位,為那一支支延綿不絕的香火,為那一雙雙將士的眼睛,為門前被人拆去的“鎮國”兩個大字,不值!

不甘啊!

江茗擺了擺手,輕聲說道:“把他扶起來。”邊上即刻有兩名將士上前,將江劭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