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岐山而來,身騎白鹿的仙子,跟大街小巷裏的傳聞一模一樣。

方才那語氣古怪的座客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少女,或者說,整座院子裏沒有人不盯著她瞧的。

蘭聞只覺得眼珠子都移不開,古有“仙人騎白鹿,贈我長生丹”的傳聞,但現在傳說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仙子!”蘭聞慌忙爬起身來,趕緊下拜道,“在下蘭聞。”

映枝看看蘭聞,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剛來京時,見人一個勁兒地瞧她,還會怯場。後來她才發現,大家好像都誤會了什麽。

“我才不是仙人,我是映枝。”映枝揚起頭,清澈的鹿兒眼又轉向岑瑜。

岑瑜站在她身側,他在笑。

可不知為什麽,映枝總覺得他的笑不同尋常。

“這位是岐伯高徒,映枝姑娘。”岑瑜抱袖行禮,上前一步,正好擋住了映枝半個身子。

蘭聞恍然大悟,伸手取過竹邊一壇酒:“請。”

岑瑜沒等映枝邁步就上前取了酒:“恕子瑕無禮,今日有些急事,來日定與諸君再會。”

蘭聞咽下留映枝一談的話,他還不算狂放得沒邊兒。當朝雖民風開放,但留一女子在堆男人中飲酒,實是不妥。

映枝見酒已到手,開心得眉眼彎彎。她學著岑瑜行了拱手禮,翻身上鹿,三兩下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岑瑜忍俊不禁,眼中透出一絲無奈。他拱手致歉,寒暄幾句便也跟著走了。

院中,四下一片寂靜。

三兩息之後,像是扭動了什麽機關,大家哄得一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時間沸沸揚揚。明明是清談之地,卻像是東城的菜市場。

蘭聞在這片熱鬧裏,忽然聽見了嗒噠嗒噠的蹄聲。

是映枝姑娘!她竟又折了回來。

映枝的雙頰紅撲撲,跑得又急又快。她勒緊白鹿停在竹屏邊,從鹿身上系著的包袱裏一陣亂翻。

噼裏啪啦掉出來好些東西,散落在草地上。

映枝趕緊彎腰收拾,又翻手拋出一只玉瓶,丟向蘭聞。

“蘭閣主,先走啦!謝謝你的酒!”

白鹿回身,眨眼之間,少女又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蘭聞擡手接住玉瓶。一晃,玉瓶裏面有骨碌碌的響聲。他開瓶輕嗅,幽香襲人。

“這是……丹藥?”蘭聞有些恍惚,難道傳聞是真的?

眾裏一片虛偽的恭賀聲,十幾雙眼睛都巴巴地盯著玉瓶:“蘭閣主!”

“真是仙丹不成?”

“蘭閣主,可否借來一觀?”

這廂,一鹿一馬沿道並行。岑瑜偏過頭,語氣輕柔地勸:“映枝姑娘才來京都不久,人間有許多俗規暗矩,我還沒來及一一解釋……”

映枝眼看著他又要長篇大論,扁嘴道,“我就是見子瑕遲遲不來,有些擔心,怕酒帶不出院子門,你就會興起開封,喝醉上不了馬,我該如何是好。”

岑瑜啞然失笑。

馬蹄聲嗒嗒,映枝見他不說話,趕快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徑,雖然還沒想到是什麽原因,但先道歉再說。

映枝鹿兒眼眨巴眨,聲音軟軟:“我明白錯了。”

岑瑜見她這般模樣,微冷的雙目回暖,溫和道:“映枝姑娘沒有做錯,是子瑕苛責了。只是……方才姑娘送了什麽回去?”

“那個啊,你見過。”映枝見他不怪罪,松了一口氣,又從自己的包袱裏使勁摸出一個掉漆的舊木盒。打開來看,全是深深淺淺褐色的丹藥。

“他平白送我們酒,我也不好意思呀,送個藥丸聊表心意。”

映枝舉著一顆藥丸瞥向岑瑜,只見他靜靜凝視著自己,半晌說出一句:“姑娘心善。”

映枝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她被岑瑜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紅霞飛上雙頰,謙虛道:“師父搓的補氣養血九轉白日飛升丸,平時三個銅板都賣不出去。還是子瑕你提的好意見,我用玉瓶一裝,大家都搶瘋了。”

岑瑜頷首,展眉笑了。

“閣主,閣主,您看。”

蘭聞正品嘗著來之不易的仙丹,忽然聽見有人叫他。他睜開眼,旁邊的侍婢遞來一塊玉牌:“方才那位白鹿姑娘,將此物遺落在竹屏邊的草地上。”

蘭聞接來一觀,那玉佩上書一個“江”字。

江?

他仔細翻看兩下,陷入了沉思。

良久,蘭聞朝婢女招手道:“速請鎮國公,不,請長公主來……”

當晚,京城勝業坊的鎮國公府中傳出隱約的哭聲,有仆從端著玉佩,呈到國公夫人面前。

“我們的女兒……”

“夫人莫哭,明日就求見太子殿下。”

初夏的清晨還不算炎熱,太子別院裏更是清凈幽雅。

映枝坐在銅鏡前,略有些僵硬,身邊兩個婢女正為她梳妝。她低下頭瞧瞧身上的綾羅,卻聽得侍婢說:“姑娘莫低頭,正給您綰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