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天亮的早,映枝愧疚心作祟,卯時未到就起床洗漱,去找白鹿。

都怪山下的東西太稀奇,飯菜也太好吃,掰著手指算算,她上次給白鹿洗澡還是三天前。

不會已經臭了吧?

一進馬圈,映枝才發現……

寬敞整潔的馬舍,成垛的精細草料,白鹿站在一邊的低窪裏,三個馬夫正用大片的白方巾擦幹鹿身,動作小心翼翼。

她低頭,沉默地看著手中粗制濫造的毛刷。

“你也很享受哦。”映枝輕哼道。

馬夫們紛紛行禮,把方巾收起來便告退。白鹿睜開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懶洋洋的氣息。

映枝舉起手中的刷子,湊上去戳戳鹿。

白鹿嫌棄地往邊上挪,轉過腦袋,和映枝大眼瞪小眼。

映枝剛要摸鹿脖子,忽然聽見馬舍外頭傳來竊竊私語。

“唉,你聽說了嗎?現在府中的,就是殿下帶回來的那位,其實……”

兩個侍婢擡起頭,就要張開嘴呵斥了。映枝唰地豎起一根食指貼在唇邊,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要聽,其實是什麽?

“其實是鎮國公府上的姑娘!”

“你是咋知道的?”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八姑的三表舅的兒媳就在國公府裏做工,聽說前天國公府祠堂都開了!”

“你信我!國公爺和夫人昨兒個都進宮裏頭去了。剛才前院我那相好的告訴我,今天國公府就要把姑娘接回去。”

子瑕昨天下午是給她說過此事。映枝點點頭,瞄了一眼天色,再過一個多時辰就要搬家了。

她三天前翻出師父的錦囊,激動又忐忑地打開,誰知裏面只寫著三個字:勿猶豫。

她看見後倒是再沒猶豫,反而是一頭霧水,什麽意思?叫她去認親還是不認?

“國公府上頭不是有個姑娘了?”

“呦你還知道江姑娘?”

“京城裏邊誰不知道江大才女?我又不是鄉下來的。”

映枝屏住呼吸,白鹿忽然跺了跺蹄子!

馬舍邊上一陣寂靜,過一會兒,咕噥聲又響起來了。

“唉,那我給你說個……的。江姑娘被退親了。就在昨天,襄平伯爺被國公夫人用桃子砸出了門!”

“退親?”

“哎呀你真是消息不靈通。襄平伯年前才說的親,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鬧掰,不是退親是什麽?……我聽說呀,江姑娘其實不是……她是抱錯的!”

抽氣聲突然響起,接著沉默,是悶笑,最後是嘆息。

“那、這、這位,也太可憐了……那江姑娘,會不會被丟出去?”

“得了吧,你有空操心一下你自己!”

“去你的,誰天天到晚打聽別人的消息……”

唏唏嗦嗦的衣料摩擦聲傳來,好像人已經走了。

映枝微微側過頭,發現旁邊兩個侍婢的臉色青白。

說實話,只要想到認親這事,她心裏就是一陣劇烈地跳。

“姑娘,卯時已經過半了。”侍婢咬著後牙,她明天一定要派人來這兒守著,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亂嚼舌根子。

“這麽快,我們走吧。”映枝又摸了摸鹿,今天會有其他人牽鹿去國公府。

侍婢行禮,帶著映枝出了馬圈。

天已經全亮了,映枝走在道上,大口呼吸著微涼的晨風,暗地裏給自己打氣。

有什麽好擔心的。從小到大,哪個虎穴熊窩沒去過?師父說了,現在越擔心,以後就會越糟心。既然師父讓她下山,那麽起碼要相信師父。

日頭越來越高,有陽光直直灑進屋中。

侍婢從外面進來通報:“姑娘,殿下正在前院,國公府也派人來接您了。”

映枝一鼓作氣站起來,將包袱鄭重托付給侍婢。出門前,她回望身後這間屋子,這是她來京後第一個落腳之處。

映枝攥著袖角道:“我有些暈馬車,國公府離此處……”

侍婢聽後驚奇:“姑娘說笑了,國公府與太子別院同屬勝業坊,就在隔壁街呀。”

若說太子別院清幽,那麽國公府就是真正的世家大宅,雕梁畫棟,仆從眾多。映枝在門口揮別岑瑜,又在一行人的簇擁下進了前堂。

她還沒轉過屏風,就聽得女聲低啞:“……別說話,女兒要來了。”

映枝被女兒這詞叫得紅了臉,擡頭望去,第一眼瞄見的並非鎮國公夫人,而是側座下的一位姑娘。

姑娘穿著藕荷色的襦裙,坐姿板板正正,身子纖細婉約如春柳,可偏偏擡著小巧的下巴。

映枝剛頓了頓,就見一雍容美婦人從堂上疾步下來,擡手就要扶上她的腦袋,又顫巍巍地停住了。

“這是、女兒,我的姑娘……真的是我的姑娘……”婦人捏著映枝的手,越捏越緊。她眼裏閃著淚光,映枝一時看不清楚,是小心翼翼?還是不敢置信?

婦人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映枝,是映枝吧……我、我是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