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映枝的臉頰紅潤,好像剛剛跑過,微微喘著氣。

蔣翰林圓睜著眼,有些意外。小姑娘怎麽折回來了?

映枝行禮直言道:“敢問翰林掌院蔣大人,您不讓我繼續做殘卷修復,是因為我學識不如旁人,還是因為我太年輕?”

蔣翰林對這個有才有貌的姑娘很是欣賞,所以也格外寬容。

他笑眯眯耐心答道:“兩者參半。”

其實兩者都不是。殘卷存留在翰林院時間已久,岐陽鄉君是不可能進翰林的。但如果開庫取書送去女學,加上清點等活計,損毀殘卷的可能很大,一旦出了岔子,罪責難免。

很多時候不是他不想,而是權衡風險與得利,這是件不值得的事。

映枝狡黠一笑:“那我鬥膽再問一個問題,您覺得今年殿試狀元詩才如何?”

今年的殿試狀元李元善,年僅二十,現在翰林供職,但這有什麽關系?

蔣翰林的胡子動了動,心下疑惑,緩緩道:“元善詩才過人。”

映枝道:“我聽說他進了翰林院,這麽會寫詩的人怎麽沒被封將軍?”

蔣翰林聞言一愣,只當映枝年少不更事,搖頭笑道,“鄉君此言差矣,李翰林的確詩才過人,但要做將軍,需立下軍功。”

映枝眉眼彎彎:“那就是了。我並非要考狀元,也不是做將軍,更不去作詩,那他們也不能來修書。”

映枝忽然睜大眼問:“蔣大人十六歲時在做什麽?”

蔣翰林看著映枝清淩淩的眼,忍俊不禁:“那年本官剛及進士。”

“那就跟我一樣了。”映枝道。“蔣大人,我今年也二八,讓我修復殘卷吧。要是再等,我就要變成您這樣的二品大官。”

“不,說不定是二品夫人。那時候我也會向您此時一樣,每天都有好多事情操心,哪有時間想著殘卷的事。”

“況且,夫子給您看過我之前修好的書了,不是嗎?”映枝眸子燦亮,雖然在問,語氣中卻盡是自信的篤定。

蔣翰林啜了口茶,擱下茶盞,目帶欣賞道:“確有此事,鄉君果真不凡。”

不凡——

是啊,她竟忘了。

不凡,不僅僅會毫無世俗經驗的累積,與其他人格格不入。更意味著她擁有的,是世人從不曾窺得的學識與能力。

她受師父教導,她自幼長在岐山。

她永遠不能融入世俗之中,永遠不能和那些貴女一樣。

因為她生來不凡,她應當做的,更是不凡之事!

映枝思潮湧動,她微微揚著下頜,鹿眸不只是清澈,更像夜空中撒了碎星,風華盡顯:

“翰林見我不過二八年紀,可別忘了,我更是岐伯之徒。”

“我隨師父自幼習先秦古字,那些殘卷對世人來說是天書,而對我來說是師父念的睡前故事。”

映枝字字咬定,言話間光彩耀眼:“敢問翰林,於古籍一事,除我之外,有誰堪與我比肩?”

“有誰,堪與大隱弟子比肩!”

蔣翰林微微一愣,又沉默了。

他如今有兒有女,仕途順利,日子平淡幸福。

但誰人不年少?十六歲那年的一腔熱忱,早已變成深夜窗頭的白月光。

將一庫存的殘卷弄出來,這……也不是做不到。大不了等修好了,他公務之余,找人多費心審查,也不是個難事。

蔣翰林的胡須顫動,“這殘卷可以交給鄉君修復,但本官有個要求。”

映枝早已料到:“蔣大人是想親自過目?那是自然,還要謝大人費心審查了。”

蔣翰林被說中心思,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贊許道:“鄉君真是才學過人,通情達理,若為男子,以後絕不止步於二品。”

就憑岐陽鄉君還能再闖女學來見他的勇氣,蔣翰林覺得自己也應該有所表示。

“明日本官就將殘卷送上女學,還請鄉君多多照看了。”蔣翰林行禮道,翰林院那幫年輕人每天都清談論理,等下回去讓他們都動動手腳,好好忙活一個晚上。

映枝微微驚詫:“這麽快呀?不急不急。”

蔣翰林摸著胡須笑道:“很急很急,鄉君一片熱忱,蔣某不敢耽誤。”

“那多謝蔣大人了。”映枝按規矩謙讓了幾句,把幕蘺戴好,第二次出了蔣府的門。

午後的天格外地晴,街市上人潮湧動。映枝牽著馬走在一邊,望著手中修好的殘卷前半本。

山下和山上的生活的確不一樣,但有些東西是一樣的,就比如這半章殘卷,在師父的抽屜裏並非殘卷,而是一本完完整整的書。

回憶起師父當年在山中小院裏給她念書的一幕幕,映枝不覺地笑了。

她可不想做什麽二品大官二品夫人,更不想在女學受氣讀書。

人生在世,難道不就要找點自己擅長的事做嗎?

盛夏的風正好,將鳥兒的鳴叫聲吹進幕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