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映枝揉揉眼睛,聞言又是一愣,他在等?

“子瑕等了多久?”

他們本沒有約,而子瑕卻知道自己要來,難道他從上午開始一直在這裏等?

“不長。”岑瑜取出手中盒,道,“上次在清遠觀遇險,鄉君遺落了此物,子瑕特來送還。”

盒中放著一枚玉佩,上面的系帶被齊齊斬斷。

隔間裏有些暗,穿過竹簾的陽光亂麻一般,流過玉佩,瑩潤的光澤倏忽閃爍。

像她從前散步時看見的林中清泉,波光粼粼。

“子瑕。”映枝擡頭,聲音輕顫,“今後要是送東西……差人,送來女學便是。”

岑瑜頷首道:“鄉君隨身之物貴重,子瑕不敢怠慢,萬一落入他人之手,怕是有損鄉君閨譽。”

並不是閨譽不閨譽,映枝抿著唇,姐姐就在樓下,上次去清遠觀一事還沒過去,若是爹娘知道自己出來見子瑕,還不得更擔心?

況且,她和姐姐本來約定午飯前到胭脂鋪子,這都已經快到晚飯時候了。

要是自己今天不來,他會一直耗在這裏嗎?

映枝嘆氣,道:“子瑕你,不必親自來送。”

被兩次拒絕,岑瑜的手微微一頓,陷入沉默。

其實,他完全可以差人送來。

或者不送來,也可以。

“好。”他扣上盒蓋。

哢嗒。

清脆又沉悶,楠木閉合,回響在空蕩蕩的長廊裏。

像是心臟被夾了一下,映枝的眼睛睜大,望向岑瑜。

他微微低著頭。

那團亂麻的光一絲絲,一縷縷,拂過他眼角,鼻尖,唇邊。

長睫漸次擡起,他伸手將木盒遞來,袖間暗香浮動。

是淡淡的松木香。

“走罷。”

岑瑜站起身,右手拂開竹簾,嘩——

陽光沖進隔間,將長廊裏塵埃與他身上的松木香驟然一烘,熾熱撲面而來,從鼻腔傳入腦海。

什麽意思,走?

映枝的眼眶有些澀。

在一片看不清的光裏,她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

“子瑕,你是為什麽要來見我?”映枝握著盒子,努力睜大眼睛,坦誠又近乎直白地逼問。

“你明明可以找人送來,你既然知道我的行蹤,也應該知道爹娘和我說過什麽。”

映枝抿了抿唇,劇烈的心跳讓她的雙肩隨著呼吸起伏。

她是答應了爹娘,這些日子少和太子殿下來往。但從未決定過,永遠不見他。

只是,她需要想明白,也要問明白。

究竟他冒著什麽大的風險,來找她,是做什麽?

究竟這種若即若離,若有若無,時見而時不見的,算什麽?

在她心中,子瑕的確不同於他人,他是第一個帶她下山的人,是帶她進入所謂俗世的人。

他送她第一套衣衫,第一只玉簪,他帶她喝第一盞蘭花釀,吃第一口龍須糖。

如果那天,子瑕沒有拿著信物上岐山。

那麽她的一生,將只是岐山腳下一個古老而瑰麗的傳聞。

“因為私藏他人之物,非君子所為。”岑瑜掩在袖中的手捏緊,輕聲道,“既然已經物歸原主,容子瑕先行一步。”

岑瑜邁開腳步,映枝忽然往左一挪,擋住他的去路。

她直直望向岑瑜的臉。

“是真的麽?”

岑瑜的唇角漸漸平緩。

撲哧一聲,映枝忽然笑出來,一手捂著雙唇,仰頭問:

“所以說,子瑕一直是想來見我的,對麽?”

岑瑜面無表情,不笑也不怒,就這麽淡淡地垂眸看著映枝。

但映枝卻越來越想笑。

子瑕平時都在笑,只有板著臉的時候,才格外生動。

她努力抿住嘴,雙手握住盒子背在身後,然後輕輕咬咬唇,道:“爹娘只是擔心我的安危,才讓我不要去見你啦。”

“等過一點時間,他們把上次在清遠觀的事忘了,就不會這樣說。”映枝看了看自己的衣裙下擺,又擡頭,眨眨眼。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想讓爹娘擔心,也沒有不願意見你……我怕你像今天這樣,我會耽誤你一整天的!”

岑瑜袖中的手越捏越緊,喉結上下滾動。

映枝見他是逆光,而他見映枝卻一清二楚。

她如凝脂的皮膚,嬌嫩的菱唇,她微微上挑的眉尾,明亮的鹿眼中,是陽光裏的一泓清泉。

她其實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麽她的爹娘不允許,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不明白有些門一旦被推開——

就再難回去。

也正因為他明白。

夏末的陽光太過於猛烈,填滿這隔間,將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

微動的風裏,傳來淡淡的枯草香氣。

“嗯。”岑瑜輕聲,“是我,再難回去了。”

什麽?映枝兩眼瞪大,很是疑惑。

子瑕剛才在說什麽?

她的思緒被驟然打斷,一時不著邊際飛到八千裏外,調侃道:“難道是……子瑕你和車夫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