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從來如此,便對麽?(第2/3頁)

胡善圍必須尋找更有說服力的原因。

胡善圍此人,危機越大,腦子就轉得越快,反正都到了挖眼睛這一步,幹脆豁出去。

胡善圍說道:“禮儀這種東西,終究歸於教化,用重復繁瑣的程序來表示對這件事的態度。喪儀上父母同尊,表示皇上對孝道的看法,父親母親都應當得到尊重,如何孝順父親,就如何孝順母親,皇上改變喪制,是孝道的進步,而非後退。這是皇上的功勞啊。”

先拍個馬屁,把功勞推到洪武帝頭上,洪武帝是開國君主,比一般守成之君更加容易接受改變。

洪武帝沉吟片刻,說著大臣們說了無數遍的話,“家無二斬,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從來都是如此。”

胡善圍說道:“從來如此,便對麽?”

洪武帝想起了從前……

“朱重八,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識的農民,什麽義軍,不過是一群土匪,烏合之眾。從來沒聽說土匪頭子當皇帝。”

那個時候的洪武帝,也是用“從來如此,便對麽”來回應別人的種種質疑。他推翻了種種“從來如此”,才有今日的大明帝國。他最擅長的,就是大刀闊斧的革新,制定自己的規則。

比如廢除宰相制度,延續千年的宰相職位,洪武帝還不是說砍就砍了。

這個小小的女官,居然也有這種想法。

這樣一想,改變喪制,父母同尊,順應了人倫、人情,的確是進步。

而且重要的是,一旦有人反對,我就可以給他扣個不尊重自己母親的帽子,罵他們不孝,占據道德制高點,方便推行新制。

洪武帝沉默片刻,“你退下,宣秋官覲見。”

自從廢除延續千年的宰相制度,洪武帝獨攬大權,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的比牛多,實在事情太多,就設置了春、夏、秋、冬輪值官員,幫助自己處理公務,現在是秋天,輪到秋官當值。洪武帝應是要秋官起草文書,修改喪制。

不用挖眼睛了。

胡善圍不敢掉以輕心,盡力克制著自己,看似淡定從容的離開乾清宮。

剛剛走出大殿,就遇到匆匆趕來的沐春。

沐春見胡善圍的眼珠子好端端了,一顆懸起的心方落下。

胡善圍使了個眼色,暗示他不要追問。

沐春會意,和她擦肩而過,卻拐了個幾道彎,從另一條路去了她的住所。推門而入,胡善圍正坐在院子裏的秋千架上,晃晃悠悠。

沐春忙過去,“怎麽聽說皇上大發雷霆要挖你的眼睛?出了什麽事,你——”

胡善圍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好像脫力似的,上半身都癱在他腰記上,沐春這才發現胡善圍全身顫抖,像是陷入了三九寒天,瑟瑟發抖。

胡善圍是那種當場冷靜,應變能力強,但“後勁”特別足,就像去年和江全遇險,被土匪追殺,幾乎車毀人亡,她還能裝死,殺了土匪,救了江全。但之後被毛驤送回後宮,範宮正,曹尚宮等人問她,她就嚇得尖叫昏迷,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今天也是如此,鬼門關走了好幾個來回,她又不是鐵打的,拼勁所有的勇氣和才智自救之後,她就像虛脫似的,一路上步子都打飄,才到院子,連進屋的力氣都沒有,坐在秋千上發愣。

胡善圍是坐姿,沐春擔心她手臂脫力,滑下來,於是緩緩蹲下,以半跪的姿態抱著她後背,輕輕的拍,“不要怕,都過去了。”

剛才胡善圍的頭在他腰記,現在兩人平行,頭碰頭,胡善圍的頭擱在沐春的肩膀上,寬闊,厚實,肌肉包裹著肩胛,擱在頭上也不膈人,彈軟溫和,她感受到他身體散發的熱力和一股說不出是什麽味道的“人味”。

她越抱越緊,放長了呼吸,像黑山老妖似的,近乎貪婪吸取著人氣,她身體上沒有死,靈魂上已經死過一次了。

什麽叫伴君如伴虎?什麽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書上寫的都太單薄,只有真實體驗,才曉得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很久很久,胡善圍就像吸夠了陽氣,得以還魂的女鬼,她趴在沐春的肩頭,問道:“宮廷就是這樣驚心動魄,命如草芥嗎?”

沐春說道:“一直都是這樣。你永遠無法準確的預知榮耀和災難,到底那一個先到。害怕了嗎?”

“嗯。”胡善圍點點頭,“害怕,但是又有種莫名的興奮。你知道嗎,喪制即將改變,而我,推動了這一步,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洪武帝叫來秋官,不一會又宣了翰林院幾個年輕的學士,熬了一宿,寫出洋洋灑灑的萬字文《孝慈錄》。

《孝慈錄》重新制定了五服孝制,去除以前孝制“尊父賤母,不合人情;孝制嚴苛,殊絕人性”的弊端,規定:子為父母,所生的庶子為庶母,皆服斬衰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