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十樣錦(第2/2頁)

六英宮之事,說的是秦昭王時,趙武靈王著胡服,欺騙秦王自己是使者,來鹹陽六英宮刺探情況。

史載:“主父(趙武靈王)入秦,直至昭王所居六英之宮,而人不覺。”

皇宮的戒嚴沒有大家想的那麽嚴,行宮的護衛就更加不用說了。

越蘇渾然不知外間把自己傳成了什麽樣,她袖子裏還捏著幾塊磨到發白的竹簡,忍著頭疼在用冷水洗臉。

“陛下?”她蒼白著臉,強打著精神問:“怎麽忽然想到去行宮狩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的華服太過繁復,她覺得燙傷還未好全的手臂開始隱隱發癢,可能晚上會發炎。

也有可能是因為飲酒了,大夫囑咐過不能喝酒的,她當時想自己肯定不會喝酒的,也就沒當回事。

“忽然想過來看看。”他說,見她臉色不怎麽好,把人拉到跟前,問:“要不要上點胭脂?”

越蘇有點懨懨的,見他興致勃勃的,也就沒有拂他的興致,畢竟她現在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裏……

婢女早候在身邊,得了命令,動作很快,三五分鐘就把她剛洗去大半的殘妝畫了回來。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越蘇覺得自己不算太出色的容貌,在如此精心的修飾和華麗的衣裝之下,竟然完全可以閉眼吹自己是個大美人。

唐叔之前也評價過,說她作仕女打扮,要遠比穿T恤牛仔褲好看,只能算生錯了時候。

在行宮也不錯,身邊不再總是那麽多人盯著了,就算貼身跟著她的那幾個婢女,她說想自己透透氣,一個人去園子裏走走,也都行了禮走遠了。

行宮的園子真的大,植被又蔥郁,走了一會兒,連宮殿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仿佛只身進入了原始森林。

說起來,她到現在都沒有看見一個侍衛,行宮的戒嚴就算比不了天子寢宮,也不至於松成這個樣子吧……

越蘇又開始不自覺地摩挲袖子裏已經被打磨得光滑的竹簡。

沈老板用的人名是“韓重言”,說明是韓先生,而不是信哥哥。

她好想信哥哥啊。

她所處的地方正是風口,想必附近有門,可能她已經走到行宮的邊角去了,如果她有天生神力,說不定能手撕門外的侍衛,只身逃出去。

……也只是想想啦。

就算真的能逃出去,這鹹陽城裏哪有她的容身之處?只怕沒走兩步就被逮回來了。

越蘇低頭坐在風口,半闔著眼,感受微微輕風帶來的涼意,寬大的袍袖垂下,遮住了她的手指,也遮住了她手中還在把玩的幾塊竹簡。

“……蘇蘇。”

昏昏欲睡時,忽然聽見耳邊一聲熟悉的低呼,越蘇被這個聲音一驚,猛地擡起頭來,看見跟前站著個還笑嘻嘻的男人。

沈靜松。

沈老板一身秦人打扮,身上的兵甲和宮中侍衛的別無二致,如果越蘇不細看,草草一眼過去,想必也認不出這個兵士與其他人有什麽區別。

越蘇驚喜非常,一下子站了起來,正欲說話,忽然聽見兵器出鞘的清脆聲響,還有弓弦拉到最緊獨有的破空聲。

接著她就發現沈靜松的表情變得非常驚愕,瞳孔縮了縮,甚至帶著一點憤怒。

他的瞳孔裏倒映著越蘇的模樣。

那是個氣色很好的女子,胭脂暈開得自然,眉心一點朱紅,因為剛才在閉目養神,現在雙眸含著薄薄水光,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不錯。

越蘇很少見他有這麽正經、這麽和普通人沒有差別的表情,一時有些發愣,隨即才反應過來,以自己為圓心,四周已經密密麻麻、上下錯落地圍著裝備森嚴的禦前侍衛。

一瞬間,越蘇想清楚了前後所有的關節,不由得渾身發抖,手上的竹簡握得很緊,幾乎要生生把它捏碎——

這滿頭的珠玉、這一身的錦緞、這嬌艷的胭脂,甚至她脖頸上那抹到現在都洗不掉的紅痕,無不在營造一種假象:她在秦宮極受寵幸,過得很好。

嬴政想必早就發現了為她傳信的宮婢,只是一直隱忍沒暴露。

而今天“臨時起意”到戒備不嚴的行宮來,也不過是一個陷阱,欺騙正在密切關注秦宮的人:這是一個過不再候的絕佳機會,這次不出手,等人回到天子寢宮,再要帶走她,難度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可這哪是戒備不嚴,這是布下了天羅地網在等他,等他自投羅網。

而沈老板甚至會以為越蘇已經倒向新帝,故意引誘他前來。

這是嬴政手上握著的最厲害的信息差:

你們以為我是敗家子胡亥,其實我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什麽情愛,什麽不可彌補的遺憾,他眼中從來只有自己的江山,從來只有自己的萬壽無疆。

有的選擇,做了第一遍,就還會有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