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這個叫人提心吊膽又一驚一乍的一天, 終於就要過去了。

身下的牛皮席平整而涼滑,絲被被他的手指不小心擦過時,他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上皮膚的粗糙, 稍用力些, 怕就要勾壞了它的經緯。還有那碗他差點錯過的甜絲絲的涼糕。

每一樣, 都是能給人的身心帶來愉快之感的東西。

但這種愉快的感覺, 在他這裏, 卻沒能持續多久。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原則。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他一向分得很清楚。

這一回, 他可以被迫幫她做自己不該做的事——當時那樣的情況之下, 他根本就做不到選擇沉默,或者置之不理。他無法接受。

他總是忘不了那天在香港那間女校的門口, 他第一次看到她拎著只相較於她顯得有些重的大箱子,在夏天日光斑駁的樹影下, 朝著校門口走來時的一幕。

像她這樣的人,即便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她也不該、更不能真的找別人一道做出那樣的事。

那太委屈,也太玷汙她了。

即便現在重新再來一遍,他別無選擇, 大約還是只能開口阻止她。

但現在,因為她送來的這些東西,令他感到了一種加倍的沮喪。

這些都是因為自己違心地做了原本不想做,也不該做的事而換來的。

打個不怎麽恰當的比喻, 他覺得自己正在同流合汙。

和她同流合汙就算了,還因此而獲取好處?

想到這裏,牛皮席仿佛開始刺背了,絲被在他這裏就是多余,至於那碗已經被他吃下去了再也沒法吐出來的涼糕……

出於不浪費的目的,最後一次了。

他一下就坐了起來,借著夜色,將才躺了一會兒的那張牛皮席和絲被都收了起來,隨後直接躺在有點硌背的床板上,閉上了眼睛。

等下次她再來,他就向她表明自己的態度,叫她把東西拿回去,往後更不必再送吃的來。他不需要。

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心裏終於覺得舒服了些。

第二天的下午,與前天差不多一樣的時間,聶載沉在校場裏,一個士兵跑來對他說,白家小姐再次送涼飲過來了,叫人卸下東西送去夥房,隨後她往後營方向去了。

邊上的幾個人又全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著他。

聶載沉微微一個晃神,轉頭叫營官繼續帶著人訓練,自己立刻過去,一出校場,身後沒了注視的目光,拔腿狂奔,很快到了住的地方,一腳跨進去,見她似乎也剛進去,就站在中間,戴著太陽帽,手裏提著的東西也還沒放下,眼睛看著光禿禿的床板,一動不動。

“我昨天特意給你送過來的席子和被呢?你為什麽不用?”

她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擡起空著的手,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戳著光床板扭頭問他。

在她那帶著幾分不滿的語氣逼迫之下,聶載沉的一顆心跳得厲害。

“我昨晚有用的……”他勉強替自己辯解。

“那現在為什麽收起來了?”

她看了眼被他放在桌上的已經卷好的席和邊上那副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絲被,咄咄逼人。

聶載沉實在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昨晚想好的那些關於原則的說辭,這會兒忽然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剩下道道熱汗不停地往外冒。

她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哦,我明白了。”她自己忽然仿似頓悟。

聶載沉的心猛地一跳,頓時緊張起來,卻聽見她說:“你不會是惜用,怕弄臟了,白天才收了起來吧?”

他松了口氣,胡亂點頭。

白小姐看著他,笑了:“聶載沉,你還真是傻呀!臟就臟了,有什麽關系,擦洗一下就好。你要是自己沒時間,和我說一聲,我也不介意幫你的。每天這樣來回地鋪,多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不用白小姐你幫。”聶載沉急忙拒絕。

白小姐覷著他尷尬的樣子,抿嘴一笑:“還不鋪回去?桌上我要放東西了。”

“好,好……”

聶載沉面紅耳赤,喃喃地應了幾聲,急忙上去,抱起席子,連同絲被一道放回在了床上。

白小姐的注意力總算從那張床上跳了過去,摘下太陽帽,把手裏提著的食盒放到了桌上,打開蓋說:“家裏只有一只冰盒,昨天放你這裏了,今天就不能給你帶涼品。不過我給你做了蟲草花燉乳鴿,是清燉的,加了幾顆枸杞子和幹貝,味道還可以,正適合這個天氣吃,清補益氣。這會兒湯也溫溫的,正好吃,全涼了口感反而不好。你來吃吧。”

她捧出了一只白瓷小燉盅,放在桌上,替他掀開蓋,還體貼地把調羹也替他放進了湯裏。

湯裏浮著幾顆枸杞和幹貝,色澤清亮,鴿肉鮮嫩,賣相誘人。

“……白小姐,我不吃……”

聶載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有氣沒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