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碰瓷的無賴

沈韶光覷著眼拿著鑷子,蹲在店後小夾道水缸旁,找豬頭上的毛。

在本朝,豬肉本來就不夠高端大氣上档次,豬頭下貨之類,更是鄙賤之物,但沈韶光就愛這鄙賤之物。

小時候,家附近有一家熏肉鋪子,賣各種豬下貨、香腸、熏雞,偶爾也賣鹵牛肉。沈韶光打小兒愛吃肉,家裏大人給點零花錢,除了買些女孩子喜歡的小零碎兒,夏天就進貢給了冷飲店,天涼了就都花在這家肉食鋪子裏。

沈韶光不愛鹵牛肉,總覺得不夠細膩,有點幹吧塞牙,也不夠香;熏雞都整個賣,小孩兒那點零花錢買不起,於是就剩下了買豬頭肉和香腸了。其中,沈韶光又最愛豬頭肉。

這家店的豬頭肉先鹵後熏,沒那麽膩,帶著點奇怪的焦香味兒。

放學路上,沈韶光先買個火燒拿著——要剛出爐的,撕開還冒著熱氣的,然後到鋪子買一小塊豬頭肉,讓店主把肉片成薄片兒塞在火燒裏,就這麽雙手捧著,張開大嘴叉子開咬。

一邊吃一邊跟小夥伴們滿大街瞎跑,或者找地方跳皮筋兒,丟沙包兒,臨到天黑才回家,被爹媽嘮叨,匆匆忙忙吃飯寫作業洗漱……

等後來沈韶光畢業,混起了美食圈,吃過多少南北名廚佳作,卻還惦記那個店的豬肉頭,每次回老家都會光顧,甚至還曾動念給店主老阿姨的熟食店寫篇小文宣傳宣傳,也想知道,她是用什麽熏法,硬是與別家不同。

一直拖拉著,直到有一次去,發現那家店和隔壁的雜貨店打通,變成了一個挺大的房屋中介所,那個老阿姨據說跟在海外定居的兒子走了。關於那肉到底是怎麽熏的,徹底成了懸案。

沈韶光看著瓦藍瓦藍天空上絲絲縷縷的白雲,幽幽地嘆一口氣,低下頭接著收拾豬頭。雖然不會熏,但沈韶光做鹵肉的本事不錯,大致紅燒的路數,濃醬重料,鹵夠時候,味道錯不了——只是收拾起來麻煩。

沈韶光特意給肉鋪子多加錢,讓人上心點多給刮一遍豬毛,便是這樣也不放心,還得回來自己再檢查一遍。若是吃著吃著,讓客人發現幾根豬毛……這就惡心了。

卻不想,饒是這麽小心,還是出了事。

太陽還高,剛開始敲暮鼓的時候,進來兩位面生的客人,一著藍繭綢衫,一著褐色布衫,都高鼻深目,頭發卷曲,是兩個胡人。

這長安城胡人多,沈韶光混不在意,笑著招呼一聲,便請他們隨便坐了。

兩人點了招牌的瑪瑙肉、獅子頭、鹵豬頭肉、豬腳,都是大葷的肉菜,又要了三角酒。

一角就是四升,像林少尹那樣的公子哥兒只喝一升,這兩位竟然要喝十二升……

開飯館子的不怕大肚漢,沈韶光快手快腳地準備了,讓阿圓拿托盤送過去。

店裏客人越來越多,很快就坐滿了,有吃完了走的,又有新來的,有人在這裏喝酒,有人單來買玉尖面或者肉食,熱鬧得很。

突然聽到裏面吵嚷起來。

沈韶光放下手底下的活兒,走過去查看。

卻是那兩個點了三角酒的胡人,指著菜盤子道,“肉裏有毛發!你們這裏不幹凈!”

雖然一向自認為幹凈,做飯時都戴圍裙套袖,頭上蒙布巾,阿圓也是一般打扮,但萬一呢?沈韶光上前賠笑道:“客人莫要著急,不知那臟東西在哪裏?”

藍衫胡人乜斜著眼看沈韶光,掀起一邊嘴角兒笑一下,用手指著放瑪瑙肉的盤子:“便是這裏。”

盤子裏肉已經吃光了,只剩下些醬汁子,醬汁裏果然有一根頭發。

余下客人們好些都不吃了,扭過頭或者圍過來看。

藍衫胡人打個飽嗝,酒氣噴了沈韶光一臉,“怎麽樣?小娘子?”

這瑪瑙肉都是上桌之前從陶罐子裏盛出來現裝的盤子,然後為了顏色紅亮,也為了更提滋味,淋上一勺醬汁。這麽個過程,若盤子裏還有頭發,除非沈韶光和阿圓是瞎的。

再看看那滿桌的肉已經吃得七七八八,酒也喝完了,沈韶光便明白,這是吃飽喝足要找茬兒……

那胡人還不依不饒:“小娘子要給我們個交代啊,不然我們出去若嚷嚷起來……”又對周圍的食客道,“大夥兒說呢?”

當下便有人皺起眉來,回頭看自己的盤子,也有人看沈韶光。

阿圓急道:“不能!我家最是幹凈的,怎麽會有毛發?”

那褐衣胡人瞪眼:“那你說這盤子裏的頭發是怎麽回事?”

沈韶光仔細看了那頭發,笑道:“客人們莫急,這盤子裏到底怎麽來的臟東西,看我變個戲法兒就知道了。”

一聽說有戲法兒,查看自己盤子的也不看了,都紛紛看沈韶光。

“去拿兩個白瓷碗來,其中一個裝清水,再拿一雙竹箸、一些澡豆、一塊白色幹凈布巾。”沈韶光吩咐阿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