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下)

我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蒙上被子把自己藏在被窩裏。

過了很久,什麽也沒有發生,我忍不住把頭伸出被子大口喘氣,就算用了最大的努力不去往窗戶外看,最後還是沒忍住。

我看到院子裏的那個搖椅還在,而且一晃一晃的,但是上面已經空了,那個老人不知去向。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後,我躺下翻了個身,眼前卻忽然多出一張人臉,貼在左下角離我最近的那面窗戶上,皺巴巴,扭曲的一團,好像被人踩爛一般,一雙漆黑無白的眼珠死死粘在了玻璃上。

像是恨不得從窗戶縫裏鉆進來。

那張臉忽然喊我的名字,地道的方言,後面緊跟著還拖了一個長長的兒化音,“秋——”

全村人都這麽喊我,那個兒化音因為發音太快常常聽不太出來,所以往常聽來就是,“秋——”

“秋啊——”我終於聽清他說了什麽,“我眼睛都被你踩爛了啊——”

同時他還發出一種像老人垂死的時候那種粗重的出氣聲,風箱似的,一下又一下,配上他詭異的笑容更加讓人寒毛倒豎。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出來有這麽驚悚,我面容扭曲的大叫起來,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嗓子像是被棉花給堵住了似的怎麽叫都叫不出來。

然後我就看見我家木頭門上過年貼的那兩張鮮紅色的門神畫像從門上自己揭了下來,風一吹,糊在了那張臉上。

畫像上畫的那兩個門神像是活了一樣,在紅紙上走來走去,十分悠閑的模樣。

然後那張人臉就那麽消失了,院子裏那個搖椅也不見了。

我一下子被人搖醒,這才發現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我妹妹催我去煮飯,“姐,該做飯了,爸媽不在,你得管我的飯啊……”

我擡頭一看,天已經黑了,我回來後啥也沒幹居然在屋子裏睡了整整三個小時。

妹妹一直在看那台只有一個頻道的黑白電視,竟然也沒能吵醒我。

我感覺身上有點冷,好像發了低燒,有點難受。

隨便煮了點苞谷粥拌了點野菜吃過晚飯,我就去院子裏看,門上的門神好端端的在木門上貼著,我掃了眼,和往常沒什麽區別,畫像下面還有他們的名字。

秦瓊,敬德。

走出門的時候,我看到門外的地上有一層土,顏色是淺褐色的,和院子裏的土顏色不一樣。

我後背好像更冷了,那分明是墳土的顏色。

院子裏怎麽會有墳地的土,我愣了半天,終於想起自己好像踩了別人的墳頭……

五六月的季節,已經有些熱了,但我還是覺得冷,好像從頭冷到了腳底板,裹上一個厚外套還是擋不住那一陣一陣的寒意。

我奶奶向來很懂這些,我第一反應就是去奶奶家求助,我奶奶先是劈頭蓋臉將我罵了一通,之後便說第二天帶我去墳上給人家燒紙請罪。

可次日去西河燒過紙也磕過頭後,回來我卻燒的更嚴重了,而且總是糊裏糊塗的做噩夢。

夢裏我看見那株金銀花下面的墳頭微微塌陷了一塊,慘白的月光底下,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背著個搖椅正從裏面往外爬,微微佝僂的身子動作有些僵硬,樹皮一樣粗糙的手直直往上伸著,然後他順著路往村子裏爬,最後來到了我家院子。

我發燒燒了好多天,爸媽忙著農活,我就自己去村裏的衛生所拿藥,後來也打過吊針,但燒總是不退,反反復復的。

那個年代農村的小孩大都是放養式的,父母大部分時間都顧不上,生病了也不會覺得是什麽大事,那時我燒得迷迷糊糊的,還要煮好飯給忙農活的大人送去。

那幾畝莊稼關乎一家全年的生計,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大人們為了那幾倉糧食,晚上睡在地裏連夜收割也是常有的事。

收割回來還要碾過幾遍,等麥粒全部從秸稈上脫落,還要拉到空場地上揚麥子,把麥粒外面那層金黃色的外殼揚掉,之後就是晾曬,還要摞秸稈……工序繁雜,大人們要趕在下雨前收糧進倉,忙得整天腳不沾地,自然更不可能有時間管我了。

那晚我拎著水壺和飯菜給爸媽送去,他們正在村北揚麥子,那裏風大,揚的快。依舊還是個晚上,因為發著燒,我走的很慢,感覺兩只腳軟軟的,沒太有多少力氣。

去村北要經過那棵槐樹,那時我已經放五一假了,有好幾天沒有經過這裏,所以走到這裏就停了一停,習慣性的拜上一拜。

拜完後我就擡腳往過走,然後就聽到一個聲音說:“別跟了。”

我當時嚇了一跳,因為這句話不是用方言說的,而且聲音很冷,像是能把人凍住,雖然好聽,但沒一絲生氣,就好像是從陰間傳來的,有種森森的陰氣。

我下意識擡頭往那個聲音的位置看去,槐樹下面當時好像站了個人,頎長的身影,看不清臉,只能看清那一身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淺緋色。